因为浑身的疹子,让季明月的相貌失去往日的吸引力,更多的人担心她的疹子是否会传染。
连看守她的侍卫都离她远远的,仿佛这玩意儿能通过空气传染。
季明月感到很满意。
同样对季明月的毁容感到满意的,还有卢素娥。
她这几天可是快活似神仙,纵使李砚舟对她始终不冷不热,可每每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她心头的气便消了大半,整天忙着试嫁衣、挑首饰,完全沉浸在嫁人的喜悦中。
卢晦之当然不会相信李砚舟能心甘情愿娶她的女儿,但看见素娥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眼里全是浓情蜜意时,也不忍心说出敲打的话。
强扭的瓜甜不甜的不重要,能解渴就行。
但是季明月这个变数,始终让他放心不下。卢晦之想了想,单独召见了她。
季明月肿着一张脸硬着头皮来见卢晦之,刚走进营帐,便有将士一脚踢在她的膝盖上,季明月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撇了撇嘴,想哭,但是没哭出来。
“见到军师,还不跪下!”有人厉声呵斥,吓得季明月一哆嗦。
季明月赶紧跪下,腰弯得狠狠的,脸埋得低低的,要多听话有多听话。她心想,这又不丢人,先保命要紧。
“小娘子,你可知道我喊你过来,所为何事?”卢晦之笑眯眯的,仿佛只是个关心晚辈的慈祥老人。
季明月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大人的心思,岂是我这个小女子能猜到的。”
这话说得不老实,但从歪嘴肿脸的季明月嘴里说出来,竟透着一股诡异的真诚,卢晦之听了心情大悦,哈哈大笑。
“你这个小妮子,我倒是蛮喜欢的。左右你也毁了容貌,不如这样,你也像砚舟一样留我魏博,我魏博好男儿多的是,你也挑一个去!”卢晦之抚掌大笑道。
季明月故作天真问道:“什么男人都可以吗?可以多挑几个吗?”
卢晦之皱了眉:“别太放肆!当然只能挑一个,只要是我麾下的将士,看上哪个都可以。老朽与你说正经的!你莫要戏弄老朽!”
“大人,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呀!你虽身份尊贵,可并不握兵权,这些将士,只是暂借你使用罢!你说的话,管用嘛?”
季明月早就察觉到,所有人都尊称卢晦之一声“军师”或者“大人”,卖他三分薄面,实际上多有不屑,许多事情尤其是调兵的手令,卢晦之都要和军中将军商量,根本做不了主。
听到季明月这么说,卢晦之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赞许:“不错,老朽在这军中,的确没有实权但我这双手,依然搅动天下风云。替你讨一个漂亮的男孩子,老朽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季明月仰头道:“这才是你看上李砚舟的理由吧?因为他有一身不凡的本领。一把锋利的刀,谁不想握在手里?”
“不错,老朽早就看出来你很聪明。”卢晦之答道。
季明月哼道:“我要是聪明,就不会被你们逮住了。凭他什么男人,都过不了美人关。我不要留在这里,我只想回长安。”
“长安有什么好的!养着一群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不提也罢!”
“你再说说,你还知道什么?”卢晦之给了个眼神,旁边的人立刻给了一把凳子,上面还铺着一张厚厚的狐皮。
季明月老实道:“大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蝶村的秘密吧?要不然也不会在蝶村附近蛰伏那么多时日。”
“你是如何知道的?”卢晦之微微有些惊讶。
季明月见自己的猜想正确,说道:“因为你一点也不像当地的村民呀,我一开始没有多想,后来才觉得不对劲呢。一个年近八十的独居老叟,是怎么知道东宫卧床不起的事情呢?”
“而且你住的几间屋子,土炕的被子绣着鸳鸯戏水,只有新婚的夫妻才会做那种样式的被单。还有那灶台,砌得那么矮,你要佝偻着才能做饭,肯定不是量着你的身形砌的。”
“总之啦,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屋子,你放着好好的营帐不住,非要住在那个漏水的小破屋,不恰好证明,你在那儿要监视蝶村嘛?”
卢晦之慢慢站起来,慢慢踱步到季明月跟前,饶有兴趣道:“我喜欢听你说话,你继续。”
“那我就继续说了,说的不对,你就当个乐子听听。屠杀蝶村的魏博人,袖口翻过来是蓝色的。可是大人你的亲信,袖口内衬都是红色的。军服一般都是统一样式,除非是刻意区分,否则没必要在这种细节的地方下功夫。”
卢晦之长叹一口气:“不错,我终究不是魏博人,他们防着我。蝶村是有秘密,连我也瞒着,他们屠村是为了杀人灭口,等我赶到时,已经血流成河。”
“不管你们信不信,一开始我并不想杀你们,只是想带走那个幸存女娃,撬开她的嘴,问出蝶村的秘密。谁让李砚舟察觉是我下的毒,对我先动了手,不得已,我才让人包围你们。”
季明月眨眨眼:“蝶村的秘密,连你也不知道?”
卢晦之摇头:“我等着你告诉我。”
“那你放我回长安。”季明月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现在不行。”卢晦之说。
“你总要保证我的人生安危。”
“你不要和我谈条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就像之前那样。”卢晦之警告道。
第一轮谈判以失败结束,季明月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夜间起了薄雾,不知不觉已经飘到了帐篷里,连蜡烛也变得朦胧。
雾气浸湿了她的睫毛,在烛光下凝成细小的水珠,像极了未落的泪。
若是绿珠在,她定会盘腿坐在身侧,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笑话她:“多大的人了,还怕黑?”
季明月翻来覆去睡不着,蜷起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
在半梦半醒间,季明月嗅到一丝异样的焦味。
起初她以为是帐外的篝火燃尽了,可那气味越来越浓,混着刺鼻的硫磺味,熏得她猛然睁眼。
帐顶的透气孔外,隐约有红光闪动,伴随着人群的呼喊。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刮的是西南风,你们别顺着风向跑啊!”
季明月刚要起身,帐帘突然被刀锋划开。夜风灌入的瞬间,一只沾血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快走!”
李砚舟的声音很低,却像惊雷炸在她耳边。他的掌心滚烫,指间还黏着未干的血迹,衣袍被割裂数道。
“算你还有良心,我还以为你喜得佳人,把我忘在脑后呢。”季明月闷闷道。
李砚舟淡淡道:“不带你走,季玄晖又会受刺激,这一路他受的刺激太多,我怕他疯掉。”
季明月被他拽着踉跄起身,肿胀的双脚踩到地上一滩黏腻。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见横七竖八倒着的侍卫。
李砚舟也看清了季明月的脸,一时间惊愕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说你……毁容了。”
“对啊,你这不是看见了。”季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脸。
“嗯。还好,没事。和之前也差不多。”李砚舟说了一句自以为安慰人的话。
季明月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一脸不爽地看着李砚舟,不过她现在没时间计较“和之前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李砚舟拉她的力气简直可以抬起一头牛了。
“不是,你打算带着我硬闯啊?”季明月急急问道。
李砚舟没答话,只将一件侍卫的外袍罩在她身上。
远处突然传来“咻”的锐响,一道红光窜上夜空,炸开成血色烟花。
“这是你哥给的信号。”他简短解释,扯着她往马厩跑:“快走吧,我埋了火药。”
“信号?这么说,绿珠把消息送出去了?”
“应该是的。你们做得很棒,不是累赘,带你们很有用。”
季明月两眼一热,这些天的苦头,没白受了。
季明月一边狂奔,一边喘着粗气问:“那你什么时候制的火药?”
“这里多的是硝石,卢素娥可能有点喜欢我,我找她要了些,她就命人给我了。硫磺是药房偷的,至于木炭,到处都是。"李砚舟踹开挡路的栅栏。
前方突然亮起火把,李砚舟猛地将她按进草料堆。
魏博将士骂骂咧咧拎着水桶跑过:“哪个王八羔子在营里放炮仗?烧了好几个营帐,奶奶的。”
待脚步声远去,李砚舟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得去把引线点燃,有没有兴趣炸了这里?”
“不是我说啊李砚舟,我对你配制的火药没什么信心,你知道配比不?”季明月说。
“知道。以前确实没做过,现在也算是实践一把了。”李砚舟一动不动盯着远处的营帐。
“等一下,你要炸哪里?卢晦之的营帐?”
“那老狐狸,一着火就跑了。我只好炸他女儿了。”
季明月结结巴巴问:“人家只是想嫁给你,你不至于把人家炸死罢……”
李砚舟挑眉:“你身上的伤,脸上的疹,哪一处不是拜她所赐?将你放军中竞拍,就是她的主意。”
“哦哦对哦,那你去炸吧,我在这等你。”季明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