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照例是由寺中的僧人送到禅房来的,阮衿衿看着那几道精致的素餐小食,由衷地感叹大相国寺的伙食。
“真不愧是大相国寺,就连香客的饮食也安排得这样好。”
安宁听着她的感慨,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正要动筷,就听外头有人敲门。
“阮妹妹!你可在屋里?”
是向心莲的声音。
安宁忙去开了门,就见她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毫不见外地坐在阮衿衿旁边的位置。
“时间差不多,咱们可以去佛堂了!”她话至一半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没动过的餐碟,有些惊讶,“哎?阮妹妹你素餐上哪儿买的啊,看着可比寺里供应的餐食好吃多了。”
阮衿衿也懵了,她这不是寺里的饭菜吗?
“我……我不知道,就也是寺中的师傅送来的,你的餐食不是这样的吗?”
向心莲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像是想到什么,嘿嘿笑了两声,直接切换了话题。
“哎这不重要,看样子你还没吃呢吧?快快用饭,咱们好一起去佛堂,若是去晚了可就只能坐到后头了。”
阮衿衿眨巴眨巴眼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去佛堂祈福要坐到前排,可既然向姐姐这样说了,那定是有好处的。
“好,那辛苦向姐姐再等等我。”她看着向心莲一双眼睛就快掉进自己的饭菜里,只以为她是没吃饱,忙邀请道,“要不同我一起用些吧?”
向心莲紧盯着餐碟的眼神终于收了回来,她强迫自己不再去看。
“没事不用,我等你一会儿就是,你快吃吧!”
阮衿衿见她很是坚决,便没再邀请,但被人守着吃饭实在别扭,只能拿出平日用饭的十倍速度来,匆匆用过,和向心莲一同往佛堂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一齐诵经祈福的场面,除了几位领头的僧人,放眼望去香客足有四五十人。
这世上果然还是信奉佛祖的人更多些,她在心里默默感叹。
向心莲拉着她找了个侧方的位置坐下,有些遗憾:“看来今日还是来晚了些。”
她正觉是不是自己用饭耽误了时辰,向心莲就赶紧打消了她的担心。
“衿衿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不是说你,是他们来得太早了。”
方才用饭时,向心莲便提议换了称呼,因着两人不过差了一岁多些,老是姐姐妹妹的叫着总觉得不亲切,阮衿衿自然没什么意见。
“嗯。”她浅浅笑着,但心里还是暗暗想着明日一定再吃快些,或者麻烦送饭的师傅来得早些。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这大堂忽然喧闹起来,朝着反应最明显的前排看去,就见哪怕身着袈裟也挺拔如松的俊逸身影从佛堂后头信步而来,姿态闲雅,与这神佛之地倒是相得益彰。
阮衿衿的身子有些僵硬。
他……他不是在闭关吗?
“今日领诵换人了吗?”
“你不知道吗?这位可是圆迟圣僧。”
“是啊,听说他出去了一段时日,这才回来,不过听说是在闭关,怎么今日出来领诵了?”
“哎呀圆迟圣僧!那咱们今日可算是来着了!”
……
众人议论纷纷,只是众人口中的那位圆迟圣僧眼神淡淡的,只是这种平和之下细细看去,似乎还藏着森然的厌恶之意。
阮衿衿看到他的视线从左到右,在路过自己时只多停留了一瞬就很快移开,叫她不必闪躲。
她觉得比起遗憾自己更像是松了口气。
明明刚从奇怪的生气中缓过来,可她好像又陷入了更加奇怪的处境中,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圆迟,总不能当面说自己知道了他本想隐藏的秘密,又不能表现得自己知晓了这天大的秘密。
她本能地察觉到这件事的危险,却没有面对的勇气,逃避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样想着,她本已收回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那道身影上,没想到这一眼却是对视上了。
“衿衿,你是不是见过圆迟大师啊?”
向心莲在一旁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相触的视线,阮衿衿像是被那道目光烫到一般紧急收回,有些慌乱地想要解释。
“嗯,不过,不过我们不熟,他当时只是在阮家替亡母诵经祈福的。”
“原来如此。”向心莲看着她放在腿间纠缠的手指,很有眼力见地没再追问,“开始了。”
“今日便由贫僧圆迟带着各位施主诵读经文,只望各位心中之人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平静。”
圆迟的声音像是突然敲响的编钟,深沉又庄重,佛堂众人议论的声音瞬间收了彻底,只剩那有些古朴气息的声音在这大堂之中回荡,叫人觉得通体舒畅,真若被佛经洗礼过一番。
圆迟念上一句,下头的领诵和尚便跟一句,香客们再重复上一遍,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为了不显得太过突兀,阮衿衿也还是跟着大家闭眼跟诵,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的心竟然真的沉静下来,也不再想着那些繁杂,人心归于空无。
待她再睁开眼来时,眼中一片清明。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何圆迟不信神佛,却能做和尚这么久了,这种能够让人沉浸的特别力量,确实不错……
“衿衿,结束了。”
向心莲见她结束后半晌没说话,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
阮衿衿回神看她,笑得有些拘谨:“抱歉,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看你还真是个有佛缘的人,晚间诵经足足一个时辰呢,你竟比许多常来的人还沉得下心些。”向心莲半开玩笑着。
两人起身整理衣裙准备离开,却已经有几位香客奔着圆迟的方向便去了。
“圆迟圣僧……”
“圆迟圣僧,我有几句佛经读不明白,可否……”
“大师,辛苦您为我们解惑……”
阮衿衿回头看了一眼陷于人群的圆迟,心中轻叹,人却已被向心莲邀着朝外去了。
等两人离了佛堂好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很是熟悉的声音。
“阮施主请留步。”
阮衿衿一激灵,正犹豫着是否该转身,余光便瞥见向心莲已经转过身去了。
“圆迟大师,您是叫我身边这位吗?”
“嗯。”
阮衿衿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后,强逼着自己对上圆迟明晃晃的注视。
“衿衿,那我去前头些等你。”
向心莲说完便走,阮衿衿下意识地想去拉她,却只触碰到一片衣角。
试图逃离失败,她的心分明又悬了起来。
“圆……圆迟……我……”
圆迟本是带了些冷意的面容,渐渐柔和下来,他冲她又走近了几步。
“你来了。”他的声音淡淡的,可嘴角的弧度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愉悦。
“我……嗯,三月未满,我来替母亲祈福。”
“啊——”圆迟的语气顿时有些失落,眉尾耷拉下来,深沉的眸子透出些受伤,看起来有些委屈,“抱歉,是我误会了。”
阮衿衿不知怎的,心中有顿时生出些歉疚来,她从没在圆迟的脸上看过这样,可以称得上脆弱的表情,叫她的心有了瞬间的酸涩,像是被揉成一团的丝帕,就算再展开也还是有些皱巴巴的。
“也……也是顺便看看你……”
她慌张地想要找补些什么,可寥寥几个字,越往后声音便越小,若非圆迟的耳朵足够敏锐,只怕真要错过她说的话了。
一连串的轻笑声在阮衿衿面前绽开,正觉不解,笑得开怀的那人眼不见眼地俯下身来。
“衿衿实在可爱。”
阮衿衿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开的眼睛和嘴,此时已是彻底固定在脸上,晚霞的绯红顺着仅剩的日光爬上了她的脸颊,就连眼尾耳朵也透着粉红,看得圆迟有些移不开眼。
“咳。”他直起身假装咳了一声,“这里一会儿人来人往,咱们借一步说话。”
阮衿衿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像是被蛊惑了一样跟着这人就离开,将方才说在前头等她的向心莲给彻底忘在了脑后。
圆迟带的路,一路上都没碰上什么人,直到走近,阮衿衿这才发现这地方实在有些眼熟。
这分明是……自己白日偷听的惊蛰堂,圆迟的禅房!
她站在门口踌躇着不敢往里进,已在正厅坐下倒茶的圆迟看着她,眸色一暗。
“你不想进来吗?”
阮衿衿瞬间打了个寒战,明明已要入夏的时节,怎会这样冷?
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不敢再多犹豫,生怕他怀疑起下午的事情来,多少有些做贼心虚地挪步进门,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圆迟的对面,再抬头就发现他的脸色更黑了,全然不似方才笑开的那人。
不愧是惯会变脸的圆迟……
阮衿衿腹诽。
“为何坐得那么远?”圆迟直言。
她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在大相国寺的圆迟,分明比在阮家时更多了些……侵略性……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藏了更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寺中……你不方便……”
话说得稀碎,但圆迟还是瞬间就听懂了她的意思,脸色稍有缓和。
“不必顾虑我,按你觉得舒服的来就好。”
“嗯……嗯好。”
阮衿衿的头埋得更低了。
她到底要怎么坦然地单独面对,这个被自己无意知晓秘密的人?
“衿衿,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同我说,或是想要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