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的日子实在无趣,朱可瑛偶尔会捉弄阿弥孜寻乐,更多时候则因为鼻子不通气难受,索性瘫软在榻上。
这日午后,朵岚娜族长前来拜会,给朱可瑛带来一些部落美男,吉尔格勒也在列,说是怕裕王殿下养病枯燥,让雪原儿郎们来助兴。
朵岚娜族长行完礼,朱可瑛随意应下,安排女使下去准备,没一会她落座于高位,身旁台阶之下跪坐着是阿弥孜,朵岚娜族长及一众部落美男落座于下位,偌大的室内很快载歌载舞。
雪原舞曲多用当地特有的马头琴和雅托噶所奏,比内陆舞曲更为高昂且激情,朱可瑛几支曲子听完,稍稍打起了些精神。
这时朵岚娜族长起身道:“殿下,作为本次部落推选出来的部落之子,吉尔格勒这小子今日想为殿下献舞一曲,祝愿殿下早日病愈。”
朱可瑛看向盛装打扮过的少年,吉尔格勒穿着舞服,面贴花黄,从座席上起身,朝她恭谨地抬手行礼。
“哦?勒勒还会跳舞呢?”朱可瑛来了兴致,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悄然移至身下右边的阿弥孜身上。
从她这个角度,看不见阿弥孜的神情,只能看见他跪坐地板上,双手自然下垂,轻轻握成拳头放在大腿上。
她移开目光笑道:“你跳来给本王瞧瞧,跳得好本王重重有赏!”
吉尔格勒缓步行至空地中央,一旁的乐师和鼓手准备就绪,少年抬指间,明媚轻快的舞乐律动,他也随音律翩翩起舞。雪原的舞风受她们信奉的文明熏陶,比京城的舞风更为豪迈和直爽,举手投足间彰显蓬勃的力量感。
朱可瑛看得兴致勃勃的,一个劲儿地盯着少年窄瘦的腰肢瞧。
眼见裕王殿下分外满意,朵岚娜族长眉间的忧虑不免散去了一些,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压压惊。她是面对着朱可瑛等人而坐的,吉尔格勒舞动身姿时,朵岚娜族长的目光也谨慎地落在其上,难免在那少年挥臂摆腿的间隙,透过掀动开来的舞袖,落在裕王殿下身侧的那个男人身上。
阿弥孜跪坐得板正,面色是一贯的冷峻,眉眼压得有些低,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邃如海,藏了一些情绪。
朵岚娜族长一愣,自然而然地想起去年冬天,这个男人在自己家门口长跪不起的模样。
“他是个命苦的男子。”朵岚娜族长如是心道,正此时,阿弥孜的目光也凝视过来,四目相望的瞬间,朵岚娜忙尴尬地错开视线,低头疯狂喝茶。
阿弥孜也错开得很快,立马将自己的头低了下去,眼睛看着的是桌面上的杯盏。
这样细微的对视,虽然只有短短的瞬间,但还是被处于上位一览无余的朱可瑛捕捉了个正着。她是个生气难过都会喜形于色的人,当即垮下了脸,一直到吉尔格勒这支舞跳完。
舞毕,吉尔格勒气喘吁吁,黑眸亮亮地瞻仰朱可瑛。
“勒勒,你到本王这边来!”朱可瑛朝他招了招手。
吉尔格勒俯身道谢,朝不远处的阿弥孜望了一眼,这就踩上台阶,行至裕王殿下的身侧,坐于阿弥孜相对的左边。
“过来嘛。”朱可瑛拉他起来,同自己坐一张宝座。
吉尔格勒有些受宠若惊地落座在她身边,朱可瑛把他的细腰搂住,将那少年半拥在怀,“你跳得真好,你想要什么赏赐呀?”一边说,她的目光斜视向阿弥孜的身体,却发现他根本没有一点变化,该怎么跪坐着,还是怎么跪坐着,该怎么平放着双手,还是怎么平放着双手。
朱可瑛对吉尔格勒所作出的一系列故意的举动,似乎没能对那个男人造成任何影响。意识到这一点,她的脸色更臭了。
吉尔格勒半靠在她身上,看不见朱可瑛的神情,只露出一种小男人般的姿态说:“为殿下解闷,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若说还有什么想要的话,我希望以后能一直给殿下跳舞。”
朱可瑛捏捏少年的下巴道:“这么说勒勒是愿意和本王一道回内陆了吗?”
余光中,阿弥孜放于双腿上的手掌,似乎捏紧了一些。
吉尔格勒道:“愿意,我自然愿意!能随殿下回内陆,得以见识到大延最富饶的京城,是我最大的心愿!”
朱可瑛阴阳怪气地说:“还是勒勒好,想得明白,不像有些人……”
吉尔格勒握住她的手道:“殿下那毕竟是少数,那人既然志不在此,想必是不愿离开故土,也说明那人和殿下不是一路人,殿下又何必为陌路人苦恼呢?”
“勒勒说得对,”朱可瑛若有所思,“本王不会再为那人苦恼了。既然如此,那你回到本王京城的府邸中,就做本王的侧夫吧。朵岚娜族长,你意下如何?”
朵岚娜显然怔了一下,举起茶杯道:“殿下,部落之子本来就是为了侍奉殿下而推选出来的,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求是处子之身。只要侍奉了殿下,那便是殿下的人了,如何处置都是殿下的权力,部落不会过问。既然这小子有心同你回内陆,那对这小子甚至这小子一家而言,都是光宗耀祖的事。”
朱可瑛继续阴阳怪气:“那就好呀朵岚娜族长,本王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有个前车之鉴嘛。”
阿弥孜的双手握紧,朵岚娜族长脸色微变,唇边的笑容多了些苦涩的味道,扯了扯唇尴尬道:“殿下放心,今年有了新的规矩,部落之子会被排除在冬猎大会的‘彩头’之外。”
这意味着,今年谁也无法从朱可瑛手中将吉尔格勒赢走。但此人非彼人,裕王殿下在心里哼了一声,并未顺着这个话题往下,反是闲话家常地问了些女人们之间的事情。
朱可瑛:“朵岚娜族长风华正茂,在部落又位高权重的,不知道有没有娶夫呀?”
朵岚娜意外地看了一眼阿弥孜后,毕恭毕敬地答道:“回殿下,我尚未娶夫。”
“那心仪的儿郎呢,总归是有的吧?”
“这……”朵岚娜族长顿了一会,赶忙道:“回禀殿下,我暂时还没有心仪的儿郎。如今我刚刚接任成为部落的首领,部族间还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实在是腾不出时间谈婚论嫁,大女人当先立业后成家,这也是我对日后发夫的尊敬。至于这位发夫是谁,我相信若是缘分到了,自然就会知晓的。”
朱可瑛感慨:“朵岚娜族长此番所言倒是让本王很惭愧。”
“哪里,殿下莫要折煞我了。内陆本就和雪原在嫁娶之事上有区别,殿下有后宫俊才三千,蓝颜相伴,才是人生得意尽欢,纵显大延凰威繁荣。”
朱可瑛眨眨眼睛,心道这族长嘴巴跟开金光似的,把她这么个纨绔都能夸得天花乱坠,夸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朱可瑛摸摸鼻子,本来还想给朵岚娜族长送几个内陆美男的呢,但见她无心女男之事、正得发邪、一副贯彻一妻一夫传统到底的模样,想想还是算了。
余下一些雪原美男表演完准备的才艺,时辰走到用晚膳的点。朵岚娜族长以族中要事为由先行离去,留下儿郎们陪朱可瑛。但其实朱可瑛的心思也没有在那些男人们身上,再加之风寒体虚,晚膳用完后就把他们遣散了。
吉尔格勒也想留下来侍奉,被朱可瑛一道赶走,偌大的室内冷清下来,唯有朱可瑛和一下午都没说过话的阿弥孜,想起他未曾用膳,朱可瑛就把自己吃了还剩下一半米饭的碗推出去,“哥哥,你过来,坐下来吃。”
男人盯着那碗,喉头动了动,半晌才沉默地走过来,沉默地坐下,沉默地拿起碗筷。
满桌子的晾州炒菜,阿弥孜无从下手,在此之前,他从未奢想过,在这个季节竟然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哥哥你尝尝这个冬笋炒肉丝,可好吃了。”朱可瑛给他夹菜,“还有这个白萝卜炖排骨~”
阿弥孜捧着碗,顺着她捻过来的菜品一一品尝。尽管都是他从未尝过的山珍海味,但是他始终保持克制的矜持。
“好吃吗?”她有些期待地望着他。
“嗯……”阿弥孜点了点头,避开她亮晶晶的视线。
“哥哥你说话。”
“好吃的。”阿弥孜低声道。
朱可瑛支起手肘,撑着半边脸蛋,话里有话:“本王这里的饭菜好吃,还是族长家中的好吃?”
阿弥孜一愣,放下碗筷,皱起眉头说:“殿下,我没有在族长家中用过饭。”
“真的吗?去年你去求她帮忙,你们之间,难道就没有那种后续吗?”
阿弥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哪种后续?”
“就那种礼尚往来的人情世故,吃饭用膳。”
“没有……”
“哦~~~”朱可瑛拖长音调,笑了笑说:“本王随便问问……”
她放宽心不少,另一只手肘也支起来,捧着两侧的脸蛋,歪头看着他吃饭,嘴上笑着说“哥哥你多吃一点”,心里想得却是“这样晚上瑛瑛就可以多吃你一点”。
今日他与朵岚娜族长对视的那几眼,让她很在意,在意到想要在晚上施展郡王的权力,狠狠霸占他,所以当阿弥孜将剩饭剩菜吃完,动身前去为她煎药时,朱可瑛便唤下人们一并去给他准备热水了。
一个时辰后,阿弥孜端着药汁进来,朱可瑛照常让他先喝一口尝尝味,最后没闹什么脾气,喝得很爽快,反是让他有些错愕。他从怀中摸出一颗麦芽糖,她握住了他的手腕说:“喂本王。”
阿弥孜虽有疑虑,但是垂眸照做,为她剥开糖纸,喂她入嘴,朱可瑛趁机咬了咬他的手指,咬得很用力,拽着他的手腕很久才松开:“哥哥,你去沐浴吧,身上的药材味道太重了,瑛瑛不喜欢,洗得香香的,晚上再来为本王侍疾。”
阿弥孜不知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的性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就好比昨夜她想看他玩雪,命他去毡包外堆雪人,今日,应该也是她的心血来潮……阿弥孜如是想,随小厮来到浴室,褪去自己的衣裳。
出浴后,大抵是被室内的热气蒸腾得太久,人有些发晕,不过阿弥孜没有太在意。
小厮们又给他送来了新的寝衣,是广袖的样式,比原来的那件更为飘逸和舒适,更让他惊讶的是,衣裳的最下面放着一盏檀木盒,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他索要很久的耳坠。
阿弥孜猜不透朱可瑛的心思,他取出耳坠,对着梳妆镜佩戴在耳垂上,穿着这一身去给朱可瑛请安。
“哥哥你终于来了……咳咳咳……”彼时的朱可瑛面色绯红,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扶着额头。
阿弥孜的眉梢轻轻拧在了一起。
“哥哥,”她又咳了两声道,“明明白日还好好的,也不知晓方才是怎么回事,这风寒又严重了不说,头也好疼啊……哥哥,你煎的药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