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绿灯还剩最后十秒,林霜羽几乎是被人群推着在走,无数张陌生的脸从视网膜里匆匆滑过,某个瞬间仿佛置身涩谷的全向十字路口。当四个路口的绿灯同时亮起,人群黑压压,方向感全失,唯有五光十色的电子广告牌在头顶闪烁,无休无止。

    距离逐步缩短,那个身影从模糊到清晰,难得穿了一身黑,却无法和“低调”两个字产生任何关联。他靠坐在身后印着猫猫狗狗图案的LED灯箱上,双手插兜,微微屈膝,运动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地,很明显是在等人。

    是在等她。

    好像很久没见,仔细数数不过四天而已。

    陈梦宵总是给人一种“很久不见”的错觉。

    四目相交的刹那,几步之遥的地方,陈梦宵的视线从她脸上轻飘飘掠过,转而看向江照,算是打过招呼,开口时,礼貌得有些漫不经心:“晚上好。”

    他的目光依然定格在江照身上,林霜羽一时之间分不清这句“晚上好”是说给谁听的,好在他很快就说了第二句话:“Miki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毛病,应该只是换季引起的感冒。”她说到这里,很自然地扭头去找江照,寻求专业人士的佐证。

    江照颔首:“PCR检测结果应该也快出来了,如果排除其他病毒感染的可能,开点消炎药回去吃就好,不用太担心。”

    之前碰面的时候已经跟他介绍过江照的身份,现在再重复一遍很刻意,很奇怪。

    至于他是谁,江照显然也很清楚。

    一时间无话可说,气氛落入微妙的寂静,须臾,林霜羽张了张嘴:“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

    “刚到,”陈梦宵还是那副自由散漫的做派,“正想打电话,就在马路对面看到你了。”

    所以他真的看到了,刚才她跟江照的亲密举止。

    没有解释的必要,他们之间并不是那种需要解释的关系,说得越多反而错得越多。

    最后她只说:“有点饿,刚才去便利店买了点吃的。”

    陈梦宵歪了点头看她:“没吃晚饭?”

    “嗯,一下班到家就发现Miki吐了,精神也很差,当时有点着急,没来得及吃。”

    话音刚落,江照也问:“刚才在便利店怎么不说?”

    太过自然熟稔的关心。

    那种如影随形的尴尬又出现了,像乌云笼罩头顶。

    购物袋里的西柚气泡水突然变得很重,重得她差点拎不动,然而想到江照知道自己喜欢陈梦宵这件事,无论如何都送不出去了。

    是心事被迫曝晒的窘迫,亦或别的心情,林霜羽分不清,只想尽快结束当前的对话,于是开口:“我进去看看Miki现在的情况。”

    离开之前,江照特地把猫包放进自己诊室,让助手帮忙看顾,这会儿没病人,助手正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敲病历,而Miki在猫包里蜷成一团,抱着尾巴睡得正香。

    林霜羽在门口站定,轻手轻脚地走近,没有吵醒Miki。

    不到五分钟,江照也回来了。

    助手停下手里的活:“江哥,PCR刚才出来了,没有问题。”

    江照拿起那份薄薄的报告,仔细看过之后,重新套上白大褂,帮她开药,同时叮嘱:“回去之后可以用稀释过的酒精给它擦擦耳朵和脚垫,帮助物理降温,这几天不要吃罐头猫条之类的零食,猫粮也尽量稀释后再喂。”

    他叮嘱得事无巨细,林霜羽却有点走神,拿着单子去前台结药费时,忍不住朝深色玻璃外面眺望。

    LED灯箱依旧闪烁,坐在上面百无聊赖的人却不见了。

    脚步凝滞,心头晃过一抹没来由的慌张,她收回视线,想低头拿手机,余光却抢先一步,抓住那个侧影。

    绿植半遮半掩,前台附近的圆弧沙发一侧,陈梦宵坐在那里,正好奇地摸比格软趴趴的大耳朵,用那副迷惑性极强的笑脸问拉着牵引绳的主人,它是不是真的每天都在家里werwer狂叫。

    心跳缓慢地恢复正常,她不明显地松了口气,转身结账。

    付完账单,林霜羽过去找他,终于将手里的购物袋递出去。

    那只活泼好动的比格已经被主人带进诊室,等候区人影寥寥,斜对面有两个年轻女孩正在举起手机偷拍陈梦宵,窃窃私语。大概再过几个小时,打完码的照片就会出现在小红书或微博上,跟crush之类的关键词相连。

    陈梦宵接过购物袋,随意一瞥,看到那份迷你三明治,“晚饭就吃这个?你减肥啊。”

    “不是,没有特别想吃的。”顿了顿,还是说不出口那瓶水是特意给他买的,“我去诊室接Miki,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陈梦宵抬眸:“快点回来。”

    匆匆回到诊室,江照正在消毒电子秤,准备接诊下一只暹罗。

    “药在这里,每日用量我帮你写好了,有问题的话随时联系。”江照将蓝色药袋推过来。

    再道谢太显生疏,林霜羽冲他笑笑:“那你接着忙,我先走了。”

    刚走出不远,又被叫住:“霜羽。”

    “嗯?”她抱着猫包回头。

    冷光偏折,江照静静站在那里,像隔着一面无菌的透明屏障,声音被闷进蓝色口罩,几分模糊:“你们现在,还是朋友吗?”

    相当委婉的问句,助手听不懂,门口等待的家长听不懂,那只即将剃毛做心超的暹罗当然也听不懂。只有他们两个人懂。

    片刻,林霜羽轻轻嗯了一声。

    是朋友。还是朋友。只是朋友。

    如果可以,她其实也不想继续做陈梦宵的朋友了。一直装作没那么喜欢他,没那么在意他,强迫自己跟他一样洒脱,一样无所谓,随时做好再次分开的准备……她其实也很累。

    上一次分开是去年春节。

    外面飘着雪,陈梦宵在她家洗了个热水澡,吃了一顿冷掉的外卖,被她半强迫地灌下两杯姜汁可乐,然后他们面对面坐在长绒地毯上,聊这一年里彼此缺席的新生活。

    几乎什么都聊,除了感情。虽然他不说她也知道,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不止一任,在短暂的相处中重复着热情从点燃到熄灭的过程,直到新鲜感彻底耗尽。

    走之前,陈梦宵重新套上卫衣和灰色大衣,将连帽扯过头顶,说话时还带一点鼻音:“外面冷,你别下楼了,垃圾我帮你带走。”

    那是分开之前陈梦宵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那句话,她失去了再多跟他相处几分钟的唯一借口。

    再上一次分开是在成田机场。

    她排队登机,坐在靠窗的位置,抱着手机删删减减地打字,说的好像都是废话,比如“新宿newomen那家店的芭菲真的很好吃”、“现在不是春天,看不到樱花有点可惜”、“你说过京都呆起来比较舒服,有机会的话下次要去关西”……

    写到最后再重头看,顿悟字字句句都在诉说“舍不得”、“喜欢你”,肉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好无聊。

    这种行为跟军训喜欢教官拔牙暗恋牙医的小女生有什么区别?只是一个旅途中偶遇的陌生人而已,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不要发这种莫名其妙自我感动的小作文。

    当空姐开始巡查,做起飞前的准备工作时,她将聊天框里的字删得干干净净,手机调至飞行模式。

    每一次分开,她都要花很长时间戒断,说服自己忘掉这个人,让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都说事不过三,那么,这一次呢?

    回前台的这段路被她走得很慢,Miki在轻微的颠簸中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而陈梦宵依旧懒洋洋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睫毛微垂,看不出是否等得不耐烦。

    “走吧。”

    听到她的声音,陈梦宵没有动,反而抬手,掌心隔着猫包贴上视窗,Miki嗅到熟悉的气息,拖长语调撒娇似的喵呜叫。

    “你好像很舍不得。”

    林霜羽一时没反应过来:“舍不得什么?”

    陈梦宵盯着她,缓慢地眨眼,表情介于玩笑和玩味之间,有点耐人寻味:“男朋友?”

    ——舍不得,男朋友。

    他好像误会了。

    不过也很正常。目睹那种亲密举止,很难不误会,毕竟江照搂她腰的时候,她没有躲。

    走出宠物医院大门,冷风迎面而来,似无形的雨,裹着湿漉漉的气息,整座城市都患上感冒。

    林霜羽想开口解释,不是男朋友,我跟江医生之间不是这种关系,然而当她转头,看着那张永远没心没肺的脸,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只是……セフレ的话,彼此应该都是恋爱自由的吧。”

    光影如蜜般淌过他侧脸,不留痕迹,陈梦宵手里还拎着她的便利店购物袋,闻言,很短促地笑了声,口吻却平静:“我没把你当成セフレ。”

    紧接着,又说:“不过按照你的理解,我也一样,可以跟别人自由地恋爱上床,你也不介意,对吧。”

    直行大概六百米,再右拐,就是最近的露天停车场。恰好经过永康路,名副其实的酒鬼乐园,歌声远远从livehouse现场飘出来,每一句都耳熟能详,在唱“爱你也没办法,恨你也没办法”。

    那晚在他家露台闲聊,说起理想生活的必要条件,关于爱情和婚姻的美好幻想,陈梦宵曾经问她:“你对爱的定义是什么?”

    或许是酒喝得不够多,太清醒了,清醒到她没办法回答,是一边拥有,一边失去;是今天想通,明天沦陷;是之死靡它;是刻舟求剑;是你。

    当时说不出口的,此刻总算有机会换一种形式表达:“……我介意。”

    林霜羽清晰听到自己的声音,少顷,再度强调:“我很介意。”

    街道灯红酒绿,空气里混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闻得人头昏脑涨,陈梦宵显然对于她的答案并不意外,脸上的笑容被风吹冷:“ダブルスタンダード,中文怎么说?”

    沉默几秒,她回答:“双重标准。”

    “哦,”陈梦宵点了下头,咬字流利地对她复述:“双重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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