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静安寺刚下山,困意就朝故尘染袭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夜楠瞧出她的困倦,转过身蹲下,温声道:“上来,我背你。”
故尘染也不推辞,一跳趴到他背上。夜楠起身稳稳托住她,步伐稳健地走。
走着走着,故尘染虽困,恶趣味上来了,凑近夜楠耳朵轻轻吹气。
夜楠耳朵泛红,无奈笑道:“你这小姑娘,真是一肚子坏水,就不能老实会儿?”故尘染咯咯直笑,在喧嚷的街上声音极小。
夜楠听着,嘴角也不自觉上扬,脚下步子迈得更轻快,小心翼翼护着背上的她。
夜楠背上所承担的,就是他的天下。
故尘染双脚刚沾地,困意就被远处的热闹喧嚣瞬间驱散,抬眼望去,夜幕已经拉开,灯会在翘首以盼中开场。
夜楠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两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缓缓走进了这场灯火盛会。
眼前的花灯绚烂夺目,一盏盏走马灯有序地旋转着,有四季更迭的灵动景致,春日繁花似锦,夏日绿树成荫,秋日金桂飘香,冬日白雪皑皑。
四季。
夜楠含笑望她,与你。
故尘染拉着夜楠在灯阵中欢快地穿梭,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道:“夜楠,你快看那个嫦娥奔月的灯,做得实在太逼真了,嫦娥好像真的要飞向月亮!”她激动地指着那一盏大型灯,雀跃地说道。
夜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应道:“确实精巧绝伦,不过,你只能在我身边,看看我。”他的手试探着往腰上去。
故尘染脸颊瞬间泛起红晕,轻拍了下他的手臂,道:“真蛊啊。”
“我求垂怜呢。”他有些傲娇道。
逛了好一阵,他们来到了河边。
河畔摆满了各式各样待放的河灯,造型有憨厚的小动物,娇艳的花朵,还有寓意吉祥的元宝。
不少人已经将承载着心愿的河灯放入水中,点点灯火在河面摇曳,汇聚成一条流动的光道,缓缓飘向远方。
夜楠和故尘染也精心挑选了一盏河灯,它是纸制的,形状如同盛开的荷花,中央燃着一支小小的蜡烛,火苗轻轻跳跃,柔和的烛光映亮了两人的脸庞。
夜楠缓缓蹲下,动作轻柔而小心地点亮河灯,烛光下他的神色专注。
故尘染见状,也轻轻蹲在一旁瞧着他。
男人微微启唇,轻声许愿,他先道:“故尘染长命百岁。”
“愿此后朝朝暮暮,我都能与她相伴相守,踏遍万水千山,历经世间冷暖,不离不弃,只求她永远明媚无忧。”
故尘染听着他的话,觉得那次在长生殿上的情绪似乎再次袭来,只等着击破她心里的那堵脆弱的墙。
她用手心支着下巴,继续听他喃喃道:“她是我生命中的光,若她能安好,我愿独自承受一切苦难。”
故尘染此刻听到了他的许愿,心里像被暖阳照耀,暖烘烘的,她吸了吸鼻子,假意催促道:“好了没啊。”
夜楠撩起衣袖,把河灯轻轻推走,温声道:“好了。”
他才转过身,就被面前的人抚上了心口。
她问:“疼吗?”
她问的是夜楠的旧疾。
夜楠一怔,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随即伸手覆盖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心口。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轻声道:“只要你在我身边,这点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轻笑,“我与别人不同,你所带给我的,都是爱意,这都在提醒我,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有多离不开你,千刀万剐我也甘之如饴。”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寂静的河畔,诉说着这份近乎疯狂的爱意。
故尘染听后又问:“你刚刚肯定是和在静安寺的一样愿望,你许两次一样的愿望,那不美死你了?”
夜楠不置可否,轻吻她的手心,道:“若说起痛苦,莫过于你离开我的时候。”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生不会,死就更不会。
夜楠心里疯狂地翻涌着,其实他刚刚又默念了一个愿望:她只能属于他,要是有人想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夜楠定让他付出惨痛代价。不要离开自己,不然……
……
就让我们至死白骨都交叠在一起吧,尘染……
夜楠的话如潮水,将故尘染的心彻底淹没,那些过往的回忆与此刻的感动相互交织,让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
她心口一紧,似乎知道夜楠多痛了。
她微微仰头,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主动凑近夜楠,她的唇轻轻贴上夜楠的,动作轻柔。
夜楠先是一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但下一秒,他便急切地回应着,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这个吻里,有故尘染对夜楠的心疼与愧疚,还有对这份爱意的回应,亦有着对未来相伴一生的承诺。
河畔的微风轻轻撩动着他们的发丝,远处灯海的光影闪烁,这让故尘染专心闭上眼。
良久,两人缓缓分开,额头相抵,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故尘染的脸颊绯红,不知该说什么。
夜楠紧紧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太晚了,我们回宫吧。”
少女轻轻点头。
金光漫漫在河流之上,晕染了影子。
对岸处,一个身量高大的人站在那,明艳红衣。
但都不及手里的珍宝半分耀眼。
乌善达怀揣着从家乡带来的精美红宝石,满心期待地走向河畔。
这颗红宝石被雕琢成娇艳欲滴的玫瑰模样,是他千挑万选,打算送给故尘染的礼物。一路上,他嘴角都挂着笑意,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位娘娘收到礼物时的惊喜表情。
可当他踏入河畔时,看见深情拥吻的两人,笑容瞬间凝固。
乌善达认出来了,那是盛澜皇帝。
帝与后。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眼中的光亮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失落,握着红宝石的手无力地垂下。
那璀璨的红宝石,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
他的脸色急剧变化,从期待时的容光焕发,到震惊时的面如土色,再到被失落彻底笼罩后的灰败。
乌善达就那样僵立原地,周围的欢声笑语与他无关,只剩满心的酸涩与痛苦。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对身后手下吩咐道:“明日回北冥。”
说罢,他将红宝石轻轻放在河畔的石头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女子,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背影满是落寞。
不该如此。
乌善达满心苦涩,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她是这一国之母,尊贵无比,乌善达不过是异国来使,本不该肖想。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该克制,不该任由这份荒唐的感情肆意生长。
可乌善达早该明白,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无法跨越的鸿沟,是君臣有别的森严礼教,他竟荒唐到以为这份感情能有回应。
北冥王子薄唇颤抖,声音极轻道:“新春伊始,祈愿皇后娘娘凤驾万安,长乐无忧,永享尊荣,余生皆安。”
红纱飘飘,轻抚人间。
孔明灯下垂落的红纱从少年头上拂过,一双瑞凤眼尽显锋芒。
宋锦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晃悠,一想到回家就要被父亲念叨着入仕的事,脑袋就一阵发疼。
灯会的热闹倒是给了他一处可以逃避的好去处,五彩斑斓的花灯挂满了长街,像是一条绚烂的星河。
“你眨眼就十七了,还整日游手好闲,也不为自己的前程打算打算……”父亲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宋锦烦躁地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往灯会里走去。
宋锦突然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他揉着屁股坐起来,埋怨道:“谁搬了个石头置在这啊,摔死本公子了!”
他歪头,发现上面还有颗红宝石,正想伸手去拿。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被一道温婉的身影吸引。
那女子身着雾山色的罗裙,外披狐裘,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素雅,微风吹过,她鬓边的发丝轻轻飘动,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恰似盈盈秋水,像藏着无尽温柔。
宋锦的目光刚一触及,便再也移不开。
巧的是,一阵稍大些的风拂来,季盈雅手中的帕子悠悠飘落。
宋锦见状,赶忙拍拍衣袖上前,弯腰拾起帕子,笑着开口:“姑娘,这可是你的帕子?”
季盈雅闻声,微微转头,看到宋锦手中的帕子,礼貌地浅笑回道:“正是,多谢公子。”她声音轻柔,伸出手准备接过帕子,想要结束这段萍水相逢的对话。
然而宋锦却像没注意到她的冷淡,发挥着自己风流的技能,接着说道:“姑娘不必客气,如此良辰美景,姑娘独自赏灯,岂不有些无趣?在下宋锦,不知可否与姑娘一同赏灯?”
她心中一怔,此人是太常寺少卿宋大人的儿子,那个纨绔子弟,眼下自己的身份就要贵重起来,不能与这些人多接触。
季盈雅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为难,可在这热闹拥挤的灯会,她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微微点头,道:“那便叨扰公子了。”
两人并肩在灯会中漫步,宋锦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瞧这灯会一年比一年热闹,姑娘年年都来吗?”
季盈雅只是淡淡回应道:“嗯,闲来无事便来看看。”
她语气客气疏离,有意保持距离。
路过猜灯谜的摊位,宋锦兴致勃勃道:“姑娘,我看那边猜灯谜有趣,一起去试试?”
季盈雅不好推脱,只能跟上。
宋锦绞尽脑汁猜出一个,兴奋道:“本公子猜对了!姑娘,我厉害吧!”
季盈雅嘴角扯出一抹礼貌性的微笑,道:“公子聪慧。”
回应简短,眼神也没有太多波澜。
不知不觉走到卖花灯的摊位前,宋锦拿起一盏绘着鸳鸯的花灯,递给季盈雅,笑道:“这花灯精致,与姑娘很是相称,不如我们一起将它放上天空,也算是为新的一年添个好彩头。”
季盈雅本想拒绝,但看着宋锦期待的眼神,又不好扫他兴,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两人来到河边,一同将花灯轻轻放入水中。看着花灯缓缓飘远,灯光在水波中摇曳,
宋锦满含期待地看向季盈雅,轻声问:“今日与姑娘一同赏灯,实乃我之幸事,往后若有机会,还能与姑娘相见吗?”
季盈雅微微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今日有缘同游灯会罢了。”
话虽委婉,却也明白地表明了态度。
可宋锦望着她的侧脸,心里还是泛起层层涟漪,他小心翼翼道:“在下……可否问姑娘芳名?”
季盈雅犹豫了一下,觉得隐瞒姓名不太礼貌,便轻声答道:“小女季盈雅。”
“天色不早,我家人该等急了,就此别过。”
说罢,她福了福身,转身准备离去。
宋锦望着她的背影,心急之下喊道:“季姑娘!”
季盈雅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宋锦深吸一口气,道:“那我明年在这继续等你,等下一次灯会,等姑娘赴约。”
季盈雅微微侧头,声音虽温柔却还是有几分疏离,道:“公子还是保重吧。”
说完,她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只留下宋锦呆立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