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晏一怔，真的是她？那为何……
“在下愚钝，还请殿下赐教。”
虽然隔着一道纸隔扇，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
她语带倨傲，锋芒毕露：“要不是看在小野宫殿的面子上，你连宫门都不配进，明白吗？”
“所以若你今日来此，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现在就可以滚了。”
她冷冷地说，像是在打发一条狗。
行晏终于明白，这位小公主的野心，远远超出他原本所料。
人只要有欲望，就可以被利用……那么她，会甘心屈居于元贞之下吗？
“臣愿为殿下驱策，效犬马之劳！”行晏对着隔扇俯身行礼，极尽恭敬。
“错了，”纸扇后的她语气冷淡，“你不是为我效力，你的主子是东宫，未来天子。”
“殿下此言差矣。”行晏缓缓抬头，视线似要穿透这重帘，直抵那位素未谋面的内亲王。
“臣明白，这朝中诸臣，面上趋奉东宫，实际乃是殿下的入幕之宾。臣赌上全部身家重返京都，只为投效真正的治天之君。”
话音甫落，纸隔扇被猛地从中间拉开，一道倩影现身。
他连忙俯首以避免直视天颜，这可是大不敬。
照姬站起了身，缓步上前，俯视着行晏，目光冷冽如寒泉，仿佛要将他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尽收眼底。
“放肆。”
这语调虽淡，却不见怒意。行晏遂心头一松，开口道：“微臣不敢。今夜殿下作宣室之访，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的。”
宣室求贤访逐臣……照姬目光渐沉，手中桧扇一抬，挑起了他的下巴。
……确实生得不错，眉目清隽，甚至比哥哥容色更盛几分。只是他的眼中，除了野心，似乎还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你敢讽刺本宫？”
行晏仍低垂着目光，绫罗质地的外袿长及曳地，自生威仪。
他虽被抬起了脸，语调却沉稳：“臣不敢。臣只是想提醒殿下，汉文帝最初，也只是诸侯之一的代王啊。”
“那么你呢？想从本宫这里得到些什么？” 照姬仍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他，似在评估他的利用价值。
这样直白的审视目光让行晏感到一阵不适，然而，他努力克服心下涩意，缓缓抬眼，直视朱颜。
照姬年纪尚小，但已生得艳色逼人，加上那份长年身处高位浸润出的端贵仪态，已成倾国之姿。
他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小女孩逼到了这种境地。
“大臣……不，关白。当然，臣的关白之位，希望由殿下来封。”
在与她视线相接的一瞬，他不卑不亢地答道。
“呵呵，你倒是很敢想。”照姬一哂。
“微臣惶恐。只是殿下需要一个自己人来占住摄关之位，以防藤氏外戚之祸复现。”
“那为何一定是你？”
“臣自知德行浅薄，不堪大任。然而，殿下，清流有清流的用途，奸臣有奸臣的去处。” 行晏低头自嘲地一笑，眼中却掠过一抹幽暗。
“这个本宫自然明白，也从未动过让他当关白的心思。”她移开了挟制住行晏的扇柄，语气淡淡地说。
她随即理了理衣袍，施施然坐下。衣香轻荡在空气中，行晏方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与女子坐得如此之近。
照姬却忽然话锋一转：“你离京不久后，本宫就立了正妃，猜猜是谁？”
行晏凝神片刻。“是……关白的庶子吗？”
“没错。这是本宫与舅舅之间的交易。他思来想去，有京极殿的例在先，哥哥身子不好，他也不敢贸然押上自己精心培养的爱女。作为替换，本宫就纳了他的庶子。”
“还未恭贺殿下新婚之喜。”行晏恭敬地作了一揖。
照姬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拨弄手中桧扇的扇坠，“一个木头美人，有何意趣？”
“不过托他的福，本宫倒是知道了不少有意思的事。”
她眼神一凛。“比如，他因是平民女子所生，在家中常遭几个嫡出的兄弟排挤，以至于虽然出身藤原氏，只得了个少将的官位。”
“舅舅的后宅，可比内里要热闹多了。也难怪，摄关家独擅大权多年，谁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舅舅的衣钵呢？”
行晏不紧不慢地接过：“东吴亡国，多半源于二宫之争，可见同室操戈，其害甚于他姓相逼。”
照姬微微颔首，“摄关之位本是由嫡长子承继。舅舅的长男和三男都是北之方嫡出，然而母后暗中颇属意于三房，长房因此隐隐有所不安。”
“本宫还听说了一件事。这大公子和三公子最近都对中纳言家的二女公子颇为殷勤，而上皇也频频访晤同一家的三女公子。”
行晏莞尔道：“两位小姐起居都在一处，难免惹出误会。若是因争风吃醋之事惹怒了上皇，中宫殿下想必更要头疼了。”
“不错。”照姬展开桧扇，轻掩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掩不住眼底深深的寒光，“而侧室所出的二房本就无缘继承家业，若出了事，多半也只会作壁上观。”
行晏正色拱手：“臣领旨。”
他顿了下，似有些许犹豫道：“还有一事……”
“你说。”
“除了剪裙边，殿下也需培植自己的势力，至少在人事和武力方面，方有问鼎大位的机会。”
“本宫自然清楚。”她微微颔首，“只是小野宫殿终究无法完全收归己用，所以一时之间难以掌控式部。”
“……那弹正台？”行晏提醒道。
“不错，既然式部不成，还有弹正台。”照姬微微一笑，“那么，卫府不成，我们可以……”
“检非违使。”行晏缓缓接道。
照姬颔首，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你先去东宫补个缺，就先做……东宫权大夫吧。过一段时日，本宫会把你引荐给舅舅。”
“对了，你现在借宿在小野宫殿那里？”
“……是。”
她把玩着手中檜扇，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正好本宫在京中还有座私邸，就赏给你吧。”
“……谢殿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