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夜色终于暗透,和乐楼座无虚席之际,王太初才从堂角临窗的那张桌子站起身来,将座位让给了新进门的客人,自己出门回了府。
今日的她神色郁郁,眉间隐有戚色,似有心事。一路走来,只听着沉水在她耳边巴拉巴拉讲个没完,却鲜少回应。
怕人多容易暴露,刘聿洵只吩咐了李全胜和自己一起跟在那群死士的身后,剩余的府兵都被隔在了百米之外。
起初的时候还算顺利,沿途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巡防营的士兵在旁保护,但从酣香街拐入七宝街以后,王太初和沉水便拐进了一片行人寥寥的窄巷,没有选择走大道,而是抄了近道,这是刘聿洵没有料到的,也是最好的下手地点。
他心下暗叹一声不好,正欲提示巡防营,可却已经来不及。她们二人方拐进一处暗巷,早已在旁等待时机的死士便从檐角如鹰隼般疾坠,瞬间将她们困在刀光剑影之中。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王太初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刀刃寒光便一闪而过,直直地就向她的脸招呼而来。她本能地拉过身侧的沉水护在身下,转身将后背留给对方,那一刻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刀剑如重锤般狠狠砸在她的背上,沉闷的撞击声好似要把骨骼敲碎一般,痛意瞬间炸开。她喉间发出一声闷响,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地面。
那一刻她竟还可笑地想要去探寻伤口,寻着疼痛的方向摸上后背,掌心触到的地方除了火辣辣的钝痛外,皮肉竟未伤分毫。
死士出手的刹那,刘聿洵掌心就扣住了腰间软剑,正要旋身而出,手腕却被拉住。
“殿下三思,此番你若现身,仅凭你我二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凡让他们逃脱,想要再引他们现身就更难了。”自己的人只是在西境走访了一番,那群鼠辈就躲进了阴暗处再未出现,好不容易现在放松警惕现了真身,实在是机会难得,李全胜不想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压低声音试图劝服刘聿洵,“这披衣是上等金丝所织,定还能埃上两刀,届时巡防营就能赶到救下王姑娘,抓到这群贼匪。”
被握住的手腕先是僵住,继而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刘聿洵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望着王太初方向的眼神逐渐染上了迟疑,手腕上也卸了力气。
那一刻,李全胜知道他选择了大局。
可当黑衣死士再举起刀剑准备向王太初刺去之时,他眼中的迟疑瞬间消散。
“王太初,还不能死。”
刘聿洵怒目圆睁,反手狠狠甩开李全胜的桎梏,抽出软剑就冲着王太初被困的方向疾冲而去。
好在他没有犹豫,那些死士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全然不顾先前那一刀被披衣所阻,如机械般毫无停顿,又是一刀直取王太初面门,被赶来的刘聿洵及时拦下。
见前者受阻,后人便立刻绕过刘聿洵,继续向王太初发难,剩余几人见对方有帮手,便自动形成队形组成三角站位,进退始终保持呼应,像精密运转的杀戮机器一般。
他们没有在刘聿洵的身上多费时间,每一次发起进攻,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王太初。
李全胜见状,便只能加入战局,分散部分黑衣死士的注意力,让刘聿洵能够更好地挡在王太初之前。此时,隔在不远处的府兵和巡防营的士兵也终于赶到了近前,黑衣死士见状都将目光投向了带头人的身上,只见其人偏过头,下颌骨轻轻一抬,用下巴虚虚点向王太初的方向,随后所有人便像得到了指令一般,一齐朝着王太初的方向而去。电光火石间,刘聿洵抄起墙角的竹竿挥动横扫,硬生生把冲到最前的两人逼退了两步。
“撤!”眼见大批官兵已来到跟前,为首的黑衣人暴喝一声,随即便足尖轻点凌空拔起三丈,踩着飞檐在屋顶间疾掠飞纵,众人紧跟其后,眨眼间便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李全胜刚想去追,却被拉住。
“不用追了,这些死士竟然皆是行伍出身,只怕内里另有文章,需慎密图之,先不要声张。”
说罢,刘聿洵便转身去看王太初的伤情。沉水被护在身下没有丝毫受伤,此刻正慌慌张张掏出手帕,擦着王太初嘴角溢出的血,眼泪糊了满脸,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而王太初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强自镇定,始终站在一边沉默不语,只是缓缓试图解开身上的披衣,却一直没有成功。
“王姑娘。”
听闻有人喊自己,她木然地抬眸,直到此刻,刘聿洵才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恐惧,像惊弓之鸟被撞碎了最后的镇定。眨眼间,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先是两滴砸在衣襟,转瞬便汹涌而出,她再也难掩自己的情绪,抽泣着说道:“殿下的披衣,怕是破了。”
“不碍事。”他避开她的目光,低头从王太初手中接过那始终没有解开的结,他清楚,若一开始便坦诚相告,不将其作为诱饵想要抓个现行,就不会让她遭受这无妄之灾。
他自信一切尽在掌握,却不想事态会如此失控,就像眼前这个结一般,任他如何用力,反复尝试却怎么都解不开。
他将微颤的手收到身侧,藏到身后,无奈轻叹一口气:“我也解不开,姑娘就先穿着这件披衣,我让巡防营驾马车送姑娘回府。”
纵使有千万种猜测在自己的脑袋中盘旋,此时的王太初也无精神再探究更多,她蓦然地对着刘聿洵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便由沉水搀扶着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周围虽是嘈杂喧嚣但是却井然有序,巡防营的士兵和雍王府的府兵正在勘查打斗现场,试图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李全胜已经在得到刘聿洵的命令以后,一刻不停地赶往那群死士的窝点。这是一群见过且见惯了万安城腥风血雨的人,可王太初不同,她的惊惶无措全部写在她颤抖的背影和虚浮的脚步中。
“殿下可否答应我一事?”
在刘聿洵盯着王太初的背影怔怔发呆时,王太初却忽然回身。
“王姑娘请说。”
“虽不知今日是何人想要我的性命,但都请殿下为我保密,莫要让我家人知晓。爹爹越级升任了通政使,或许同僚中尚有人觉得爹爹才德不配其位,但我知道爹爹匡扶社稷、为国尽忠之心,我不想让他为今日之事束手束脚,所以恳请殿下为我保密。”
刘聿洵无奈轻笑一声,她以为暗处的刀光必是来自政敌的獠牙,却不知在万安城内,在这个比江湖更凶险的漩涡中,那些钟鸣鼎食的权贵碾碎蝼蚁性命的原因,可能荒唐得让人觉得可笑。
“王姑娘难道是怕了?”
他干笑两声,还是没有向她道明,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是那个钟鸣鼎食的权贵。
“殿下说的什么胡话,您怕是在战场上呆久了,把白骨堆里爬出来的胆识当成了寻常,可知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连檐角坠下片瓦都怕砸了性命去。”
王太初原本还草木皆兵,现下的恐惧却被刘聿洵的痴言妄语给冲淡了几分。
“王姑娘倒是实诚,方才姑娘说的我自然会应允你,只是怕姑娘再如这般怯若惊鸿,怕是在王府瞒不住几人。”刘聿洵见王太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继续说道,“不过,只要王姑娘有方才同我说话的气势想必也是能瞒过去的。”
“哼!雍王殿下可真是心若寒铁,我都差些死在此处了,您同我说话的语气也未见有丝毫的恤悯。只要殿下能帮我瞒下此事便是了,至于我怯若惊鸿也罢,胆小如鼠也罢都不用殿下关心。”
说罢,王太初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从今天开始,派一个小队盯着王姑娘,如果再有今天这样的情况,她有事,你们也别活了。”
他唇角的笑意还未散尽,眸光却忽然一暗。原本柔和的眼神瞬间变得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