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不好了。大少奶奶,不好了!”
“胡咧咧什么?我看你才不好了!”丫鬟折柳大声斥道。
她正要出门,就听见这嘴上没把门儿的乱喊乱叫,真是讨骂。
小丫鬟被训斥也没生气,只焦急喊道:“折柳姐姐,不好了呀!大少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堂前跪着呢,说…说…”
“说什么呀!快说呀你,真是急死个人了。”
小丫鬟看了折柳一眼,又看了她身后的窗户一眼,忙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大少爷说,说是要和大少奶奶离婚,娶旁的姑娘。”
“什么!”折柳闻得此消息,暴跳如雷,“大少爷当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绝非我作假,好多人都听见了。”
小丫鬟重重点头,也为大少奶奶不平。大少奶奶多好的人呀,性子娴静不说,生的还漂亮,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人,跟天仙儿似的。素日里不仅待老爷夫人孝顺,连着对待她们这些下人都宽容温和,这样好的人,大少爷竟要舍了另娶,真真是瞎了眼。
折柳气得狠狠一跺脚,转身回房。
屋里,季秋晚松开窗幔,鸭卵青的窗幔柔顺垂下,晃起她心里的涟漪。
“少奶奶。”
折柳敲门进屋,担忧地看着她。
还不等她说话,门外传来方妈妈的声音:“大少奶奶,夫人喊您过去一趟。”
方妈妈是宁夫人身边的,这会儿她亲自来请,可见堂屋气氛如何。
季秋晚起身,理了理裙摆,又把袖口的折痕稍稍抚平。
“走吧。”
折柳忙不迭跟上去。
路上,季秋晚感觉到方妈妈的眼风时不时扫过自己,带着同情和看戏的意味,她心下叹息,当真不必如此。
此时,堂屋里,宁良梗着脖子红着脸与父母对峙。
“你放肆!”宁老爷一拍桌,手中扳指敲在红木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老子给你钱让你去留洋,不是让你出去鬼混的,你那些书那些道理难不成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肚子里沾点洋墨水就是教你要抛弃结发妻子的?把你脑子都给泡黑了吧,这就是你做人的准则?简直混账!”
“为何不可?我与她本就是盲婚哑家,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自由呼吸,我找到了真爱,为什么不可以和她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我将就继续这封建残余!再说只是登报离婚罢了,又不是休了她,这在你们那时候等同于和离。蓝蓝她是个好女人,你们一定会喜欢她的。”
“你!冥顽不灵!老子怎么有你这种儿子!”
“老爷消消气。”宁夫人轻拍他的手背替他顺气,转头看向下首的儿子,说道:“良儿,你也少说两句气你爹。此事说到底是你不对,若是你想和那姑娘在一起,好声好气同我们商量一声,把她纳进门也是可以的。偏你一张嘴就说要离婚另娶,这怎么可以呢?晚儿是我们为你挑选的妻子不假,你现在学了西洋那边什么这自由那自由的,那以前,谁家不是这样的。再来她这些年操持家务,孝顺父母,无半点不是,哪人不说她好。你要与她离婚,别说理由站不住脚,你娘我也不同意。”
“妈。”宁良跪朝母亲,着急说道:“母亲,儿子是真心想娶蓝蓝,不是纳妾,妾的身份怎么配得上她那样好的女生。儿子求您了,就当是成全了儿的缘分。”
说完,宁良磕起头,地砖坚硬,嗑得砰砰作响,他嗑得用力,没几下额头便显出红色。
“这…”宁夫人坐不住了,她不想儿子儿媳离婚不假,但她更心疼儿子,眼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能不着急,这额头都出血了,她一下便心软起来,“老爷……”
宁老爷冷哼,无视宁夫人哀求的眼神,说道:“磕用力些!这些年你留洋,家里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秋晚在操持,更是代你孝敬父母,我瞧着你若是在我们膝下都未必有秋晚做得好。你倒好,张口便是要离婚,进门有关心过你爹娘一句吗?我告诉你,有我宁东润在,你这婚就别想离!”
“爸!”宁良愕然,不明白他爸为什么这么固执。
“爸什么爸,叫爹!”
两人争执不下,互不相让。
就在堂屋里气氛愈发沉重时,方妈妈带着季秋晚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跪在中间那挺拔的背影,她每每都是看着夫君的背影离去,对这个背影无比熟悉。可是此时的背影熟悉中却又带着一丝陌生。
季秋晚轻移莲步,走至宁良后一步,甩帕行礼。
“儿媳见过爹、娘。爹娘安。”
见过父母,她又朝着宁良轻轻福身:“夫君。”
宁良偏头不理她。
季秋晚保持着姿势微微抬头问:“不知爹娘找儿媳何事?”
“快快起来说话。”
她站起身,双手叠于腹前,垂头恭顺的等着公婆说话。
人叫是给叫来了,只是怎么开口好呢?自己儿子做出这等事情本就叫宁老爷没脸,眼下还要说给儿媳听,这这这…这开了口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他不由得转头求助老妻。
宁夫人也为难,她思考着如何措辞,思来想去,觉得干脆直接说最妥当。
“晚儿,这……哎!良儿,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宁夫人张了张嘴到底也还是说不出,她也是做媳妇做女人的,也懂得若是婆母下场说儿子要与她离婚心里头该有多不好受。算了算了,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叫他自己说吧。
季秋晚又把视线移向宁良。
宁良终于看她了。
可他的目光半点无往日的温和,陌生、无情,嘴里吐出的话语更是扎得她心疼。
“季秋晚,我要和你离婚。”
“为何?可是妾有何处不妥?”
听到妾字宁良眉头微皱,“没有…”
“既无不妥,那何故要离?”季秋晚急忙打断他。
宁良眉头拧得更紧了一点,不过是要离婚罢了,为何人人都要阻挠?
“我和你本来就是盲婚哑嫁没有感情可言,今天我找到了自由,找到了真爱,商量和你离婚的事,你为什么不答应?如果今日是你找到了真爱,那我必没有半点纠缠,会第一时间放你离去。”
“夫君慎言!”
季秋晚被他说得眼泪扑簌直下,她用帕子轻拭脸颊泪水,双目含泪,颤着声音道:“何苦要说得这样难听。往日闺房之中,夫君与妾的柔情蜜意,夫君都要将它抹去吗?若是夫君想纳妾,妾定会同意的。只求你,别用这样的话来羞辱妾。”
泪水烫人,宁良被她哭得直叹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季秋晚泪眼婆娑,难过得说不出话,只能捂着嘴直摇头。
“够了!”坐在上首的宁老爷突然出声:“儿媳放心,我定不会叫这小子做出那等猪狗不如的事,你且放宽心,爹娘定会为你做主。”
季秋晚恭敬的朝宁老爷行了一礼,“儿媳谢过爹。”
她期盼地看了眼宁良,对方连个眼风都不曾给她,她失落的垂下眼眸,退出堂屋。
眼见着儿媳妇的身影快看不见了,宁老爷再次警告儿子:“滚回你的院子,你记住,这件事你老子不同意!”
宁良本想再争,瞥见宁夫人隐晦的摇头动作,闭上了嘴,也罢,等过两天老头子气消了再说。
他愤然离开。
宁良本想直接出门去,想想还是得要告诉季秋晚他的决心,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厉声说:“我是一定要娶蓝蓝的,希望你不要再纠缠下去。”
说完他拂袖而去。
“姑爷也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您!”折柳气得浑身发抖。
“别说了。我们回去。”
季秋晚用力攥紧折柳的手腕,浑身紧绷着,脚步虚浮着,也不知怎么回的房间。
她坐在床沿发呆,耳边一直回响着方才宁良说的话,那么刺耳、难听。季秋晚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留洋当真会让人的心改变得这样彻底吗?
暮色四合,又逐渐转为黑暗。
季秋晚枯坐在床边,泪痕早已风干,折柳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点上煤油灯,小心翼翼地呼唤她。
“少奶奶,少奶奶,天色不早了,奴婢服侍您用饭吧。”
季秋晚眨了下酸涩的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哑着嗓子说:“端上来吧。先打盆水来,我要盥手洗面。”
“哎。”
见少奶奶情绪不再低沉,折柳高兴极了,风风火火的去打水。
她服侍季秋晚洗面时,旁的小丫头们端着饭菜进来,在桌上摆放好,鱼贯而出。
脸上重新恢复清爽,季秋晚苦闷的心也稍稍舒服了些,不过对着这些饭菜,她着实没什么胃口,只堪堪吃了一点便放下筷子叫收拾。
“少奶奶再吃点儿吧,您吃得这样少那怎么行呢,身体会吃不消的。”折柳劝她。
“可是折柳,我吃不下。”
这句话都快把折柳的眼泪说出来了,她苦命的小姐,怎么偏偏就是她遇上这样的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