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居的大门被顾清砚用灵力带上了,玄玑隔着竹篱看见她兀自走进主屋,身影毫不留情地消失在黑暗中。
她深深地望着顾清砚卧房的方向,里面原本燃着灯,人刚进去烛火便熄灭了。
罢了,先让她睡个好觉吧。
玄玑扭头带范小源进了屋。
范小源才迈进门就开始摇头晃脑昏昏欲睡,玄玑自己坐上桌旁的椅子,一脚踹上了范小源正要落下的屁股。
范小源被踹了个大屁股墩,心中委屈却不敢出声,战战兢兢地爬起来站在原地。
屋中的矮柜抽屉突然凭空打开,范小源被吓了一个激灵,玄玑没管他,一小罐茶叶从抽屉中飞到桌上,自动打开,几粒新茶跑到空空如也的茶壶之中,紧接着便见有冒着热气的水渐渐涨了起来。
茶水泡好后,玄玑沏了两杯,递给仍然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的范小源。
“喝水提提神,不要没等我问完话就睡了。”
范小源早被刚才那一脚踹醒了,但在山中困了一天,实在干渴,也不顾新茶烫嘴尽数灌下了肚。
喝完才发现这茶水并不烫,十分适口,大概是萧先生调节了茶水的温度。
“萧先生对我还是很好的。”范小源心道。
一想到这里,他面上惨兮兮的表情便淡了许多,在玄玑面前更加自在了,嘴角隐隐有扬起的趋势。
玄玑暗说不好,抬腿又是一脚,踹得范小源呲牙咧嘴,低眉顺眼地站好了。
她看情绪差不多了,便冷声道:“你可知错?”
“知错,弟子不应该乱跑,让师长担心,弟子再也不会了!”
玄玑闻言又是一脚,“谁教你的油嘴滑舌?”
“……印瑞阳。”
“你何止是不应该乱跑,”玄玑紧紧盯着他,仿佛要给范小源盯出一个洞来,“你目无学宫规纪,无视同窗劝阻,擅自出入学宫禁地。”
范小源仿佛被玄玑那似乎能洞悉一切的漆黑瞳孔吸入深渊,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玄玑继续沉声道:“范小源,你胆子大得很啊。”
她算是明白了,这小子平时在学宫装龟孙,其实颇有主意,别人的话都是选择性地听,让他干活便乖乖听话,让他不要去后山却装傻子,是头死心眼的倔驴。
他独自被困在后山,被那头怪鱼吓得屁滚尿流,却也靠着自己躲开了它。
现在的范小源与凡人能差多少?半大的少年,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思及此时,玄玑很好奇:“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范小源的学没白上,刚入学时跟人打架还解释不出原委,现在居然能说出个一二来。
“我早晨上山,去见白叔,结果进不去他的秘境,回到进后山的洞口想出去,却发现出不去了,只好围着结界寻找别的洞口,午时我找累了就烧火打算烤兔肉吃,结果刚把兔子架火上那怪鱼就冲了出来。然后我就跑,但那鱼迈出去一条腿就能追上我。”
玄玑又给他一杯茶,“然后呢?”
范小源一饮而尽,接着道:“然后那条鱼的腿又收回去了。”
“为什么?”
“因为它的脚离火堆太近,被热气吓到了。所以我推断它很怕火,所以我站在原地等它自己走掉了。”
玄玑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
范小源慌乱道:“啊?这简单吗?我差点就被踩死了……”
烤野兔的火堆一定不大,那热气的杀伤力很小,况且范小源只待在火堆旁,怪鱼有很多方法将他逼出来,唯一的困难就是怪鱼体型太大,视野也有限,绕过火堆杀死范小源对它来说太过精细,不能那么容易办到。
但这一定不是范小源生还的主要原因。
那么……
玄玑有了猜测。
“你认为偶山怪鱼与后山大鱼两者的智力有区别吗?”
范小源仔细思索了一番,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好像有点,我也不太清楚,但后山的大鱼有点儿笨,它遇到火就害怕,我用带着火焰的木柴挥舞就把它吓退了,而且也不懂绕路,也不会用击打其他的东西的方法灭火。”
是了,本以为是比偶山怪鱼更厉害的东西,这么一看它似乎是“兵字号叁”的前代。
怕火,智力低,还有一种躺地上就爬不起来的笨拙,仔细一想它并不符合那些人让怪鱼上战场的期望。
看来这是道宗抓获的失败品。
这种东西关在宗门的哪座山头不好,为什么要放到学宫?
玄玑好像捕捉到什么信息,但又很模糊。
她又想起那个所谓的“白叔”,“听他们说,山上那个白衣服的是个傻子?”
范小源点点头,“他连话都说不明白,只知道吃。”
“你也不是天天去吧?他怎么吃饭?”
“他吃辟谷丹。”
玄玑皱眉道:“他自己的?”
“应该是有人给他送吧,”范小源挠挠头,“他的家和衣服都很干净,好像有人会来看他。”
回完话他又喝了些茶水,抬头时看见玄玑颇为无语的表情。
玄玑:“……”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啊!”
深山结界里关着一个常有人探望的傻子,对方立场不明,不知是好是坏,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去,真是有点活腻了。
“你告诉我,”玄玑颇为震惊地问,“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你能这么频繁地去看他?”
“他没饭吃,没人陪……很可怜啊。”
“你也挺可怜的。”玄玑说。
“为什么啊萧先生。”
“比别人少个器官,还不可怜吗?”
屋顶的瓦片轻轻笑了笑。
——
“哈哈哈哈!”肖嘉听到范小源的转述笑得肚子疼,“你真没听出什么意思吗?”
范小源一头雾水地摇摇头,着急地晃晃他和印瑞阳的手臂,“求你们了,快点告诉我吧!”
肖嘉一直笑,停不下来,印瑞阳大发慈悲地解开了他的疑问:“萧先生说你没脑子。”
屋子里几个人笑开了。
“萧先生骂人挺有一套啊。”
“像顾清砚。”
“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他们俩到底谁学谁?”
“我感觉两个人是互相影响……”
——
把范小源送出了门,玄玑想再去后山看看。
抽出剑,却并未御剑,她翻身而上,落到房顶,不出所料地看见一人坐在瓦片上喝酒。
“玄玑姐姐,偷听确实是我不对,却也不必拿剑吧?”
这声“姐姐”叫得一如既往得甜,顾清砚面上却带着促狭的笑,并没有偷听被发现的尴尬。
她拿起另一只茶杯,拨起茶壶上的机关将茶杯倒满,递给玄玑,道:“这是茶,我给姐姐道歉。”似乎本就等着被发现。
茶杯带着点谄媚地悬在半空,玄玑转腕将剑在空中划了半圈,收回腰间,将茶杯挥去。
“茶就不必了,刚才喝饱了……房顶上的如果不是你,我会立刻将人斩杀。”
顾清砚凌空接过茶杯,垂下双眼,“姐姐生我气了?”
一声声的“姐姐”配上这美人伤怀的表情,差点又把玄玑听得心软,她努力忍住和缓下来的冲动,冷声道:“我早该知道你们是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都狡猾得很。”
在门口时装得失落可怜,转头便爬上人家的屋顶偷听。
顾清砚莞尔一笑,又抬眼,“是在说兄长吗?”
这笑容刺眼,玄玑视线躲闪了一番,不去看她。
还会恃美行凶。
“听了这么久,有什么头绪吗?”玄玑岔开话题。
顾清砚正色道:“可能有人要害范小源。”
范小源才进后山不久,结界就被加固了,里边还放进了一条恐怖的怪鱼。
虽说后山是学宫禁地,平日无人进入,但在这之前也应探查山林,有无误入之人。再有,尹月兰说不可泄露消息释放妖兽的消息,但发布严禁进入后山的通知也未尝不可。
况且说是不能泄露消息,却还是告诉了玄玑。说明虽然不能广而告之,但有仙师问,便可回答。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件事背后之人,知道怪鱼的事一定藏不住?
如果怪鱼的出现导致学宫弟子死亡,那么这事一定会在学宫仙师之间传开。
悄无声息地在范小源进山之后加固结界,将他和怪鱼困在一起,这很难不让玄玑想到谋杀。
范小源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除了当初的金启元没和其他人交恶。此事显然与金启元并无干系,范小源大概是不知情地得罪了什么人。
八成与那白衣傻子有关。
范小源也说进不去他的秘境了,大概是常来看望的人发现有陌生人到访过想要杀人灭口。
玄玑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玄玑冷脸:“油嘴滑舌。”
顾清砚轻笑。
玄玑拍下剑鞘,佩剑脱鞘腾空,她转身上剑,兀自飞走了。
顾清砚踩着冰刺跟了上来,“姐姐要去哪?”
“后山,你别跟来。”
“我尚可自保,姐姐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玄玑脸上顿时变得五颜六色,恨恨道:“谁担心你了?”
“好好好,是我担心你。”
色彩斑斓的玄玑踩着剑飞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