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窈微垂着眉，悬崖峭壁萦绕着浓雾虽不比昨日，却也诡谲在雾中不透，不透则盈。
她抬头指向前方。
“下山。”
没有路时，任北袭就是路。
男人抱紧桂窈，单手握侧在悬崖口，倏地，从陡坡上骤降，崖壁石子松动，晃荡烟土呛得人呼吸紧促，他顺手对桂窈的肩膀一敲，闭了她的呼吸。
四人落在了山崖下。
约莫直线距离五十米处，有一平台，平台上绳索若干，应是尝备。
“有点意思。”桂窈道。
她拍衣衫上的石子，绳索是往下的，此刻他们正处在烟雾中，肉眼只能判断出离崖底还有很长的距离。
贫月淡淡道：“乌花城的地图上，密林的悬崖便是边界，并未记载山崖下还有路。”
闻言，小灰抱着剑歪了歪头。
任北袭没有关顾他的目光，只是将检查的绳索丢回原地。
“绳索尾端有啃食痕迹。”
桂窈若有所思。
“……是老鼠，如若如此，那这个绳索的长度或许便是离崖底的距离。”
她突然抬眼环绕四周，绳索由几股扎实绷紧，因为粗重与长度此刻盘在平台边，只是看不见顶端固定在哪里。
桂窈擦了擦脚下的泥地。
看起来，这里并非是人造的平台
但绳索的用途好似和她最初想象的不甚相同，她甚至有了个大胆的结论。
小灰靠在山边：“下不去的话我就开始往上搭梯子了。”
他掏出自己包里的木头与锤子。
任北袭嗓音淡淡。
“搭。”
可目光却是落在思索着的桂窈身上，桂窈眨眨眼，走到他耳边去说了什么。
任北袭黑眸微怔。
随后垂眸用力推开一旁的石墙，垂眸看见桂窈杏眼中多多的“果然如此”，没忍住趁着那两人背身过去时凑近捏了捏桂窈的脸。
桂窈：……
这种时候不是该心虚一下吗！
任北袭那样的性格敢把她往崖底的时候她就有所疑心，现在嘛，算是包觉得他有问题了。
可是挑明了好像也。
也得跳。
桂窈看着那块模拟崖壁的大石头因为机关而陷进山中，木架，短轴，绳索在滑轮上静默盘踞，此刻跟着圆盘转动着，还是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好吧，其实也只是从蹦极到速降的差别。
她撑着手，没忘记观察小灰与贫月的反应。
一个人的惊讶很难分辨，现在小灰看起来比贫月还要冷静，显而易见。
所以任北袭带着属下曾经来过崖底，可是因何而来？桂窈揣在包旁的手忽然被酥酥拉了拉，她屏息，再睁开眼，脑海中的线索字字句句在脑海中拼凑。、
乌花城是京城旁最富裕的城。
当年战乱自然也波及到了乌花城，只是在酥酥口中，崖底是避难的居所。
而崖底也并未被记录。
所以任北袭当时是以怎样的身份前来崖底的？
木质齿轮的声音呲呲地响着，桂窈凑过去，眼眸中的好奇大过于审视。
“夫君呀，我记得你于我成婚前可是数年戍边。”
任北袭面容肃静。
当桂窈以为他要么辩解要么默认时，他只是唇角微勾，眼中稍稍含了点笑意。
“窈窈想自己下去？”他略一停顿，“还是我抱。”
风肃肃吹过山崖，许是那雾气怪诞至极，让桂窈心跳砰砰的好像受到了他的蛊惑般，只是若有所觉地同他对视，都好似落了下风。
桂窈蹙着眉，不情不愿道：“才不要你抱。”
“好。”任北袭只站在崖边，脚步比桂窈往外半寸，垂眸便能见极了她生闷气的模样。
他还欲说些什么。
桂窈却不等他狡辩，三两步迈过去看高耸在岩壁里的古代机械。
应该是类似起重机？桂窈看不太明白，但有了之前的蹦极想法做铺垫，现在看什么都要稳妥得多，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小灰已经上手去检查机械的运作，单手拎起机关深处的载人木架与绳索。
于是小灰先降下去。
然后是贫月。
桂窈抱着胸瞅一眼任北袭，只道：“我要自己下去。”
“并非是我不愿讲，只是此事涉及……机密，我不能告知于第三个人。”指节拉紧，任北袭嗓音沉沉讲道，手上给桂窈穿装备的动作丝毫不停。
桂窈只言：“我并非气你，我也没有立场气你。”
“你，小灰，自然是知情，可这件事已经有第三个人了。”她站在崖边，看见下方射上来的一箭显色布料，顿了顿，才继续说，“第三个人是陛下。”
桂窈拉住任北袭落在她身上绳索时难以停下的手。
喉结滚动。
“抓紧绳索，不要乱动。”
“时间会有些长。”
任北袭微微俯身，侧脸锋利如砚，见桂窈只是点点头再没别的情绪看，忽然暗了目光。
他有时候会想，是否是因为他的纵容才导致桂窈次次涉险，是否不该让桂窈知晓这些朝堂权势争夺与世间疾苦的阴暗那面，是否这样桂窈会简单快乐许多？
他并非只是将军府次子，戍边的任小将军。
他还是什么。
桂窈眨了眨眼，好像眼睛不舒服似的，半晌抬眼，看见还不准备松手的任北袭。
“夫君。”
“我在下面等你。”
她伸手摸了摸任北袭的脖子，看着他微怔的眸，终于可以仰起头看着慢慢降下去的风景了。
不对。
啊啊啊啊果然还是不能相信古代的科技水平啊啊啊啊。
桂窈被贫月扶着解开身上的绳索。
捂着胸口。
她还以为下来能看看沿途风景，一个人自由地张开双臂，和以前去山上玩的那种窝囊版速降差不多。
“任北袭……”
桂窈凑过去拿脸埋进他的胸口，腻乎道：“我还是不要没苦硬吃了。”
男人心头短短一瞬就卸了力：“是我错了。”
桂窈灰溜溜瞪了他一眼。
“你的确错了，如果我不和你一起探险，一起面对，你便不该是我的夫君，我也不会简单快乐。”
任北袭黑眸一深。
桂窈被盯得红了脸，糟糕，好像透的有点多。
她转过身去，生怕任北袭再揪住她，特意跑到了小灰和贫月中间，走过眼前的树林，入目是一小片城镇，可如今走过却是只剩下风，了无人烟。
酥酥从包里窜出来，桂窈蹲下身把它放出来。
毛丝鼠一蹦一跳地跟在身边，她见此隐隐为它放慢了脚步。
桂窈现在其实有点累。
如今她里不光充斥着酥酥可爱的声音，还有左边的任灰伤口一直痛，右边的贫月想摸酥酥，嗯？桂窈突然瞅了一眼酥酥摇摇晃晃的尾巴。
桂窈：“我抱起来你摸摸？”
贫月：“不了。”
嘴硬心软的家伙。
桂窈在心中把系统喊出来：“可不可以来那种定向的读心，以前如果有大量动物起码文本没有那么多，你刚突然给我觉醒读人心，我有点……”
系统：“人也是动物哦。”
“言多必失呀小系统。”桂窈揉了揉太阳穴，心声都带了点笑，“后续会解锁的技能给我拿来当福利？该说不愧是你吗。”
系统哑巴了。
而桂窈脑海中的心声静静消失，她睁开眼，在心中默念着想听见心声的人。
“窈窈。”
“窈窈。”
“窈窈窈窈窈窈窈窈窈窈……”
桂窈测过脸看向任北袭。
“窈窈看我。”
桂窈眨眨眼。
“想亲。”
桂窈拉了拉任北袭的手，当哄好了。
一行人从空荡荡的居民区往前，直至行到一个空地。
酥酥在空地转了一圈，停在了一个石子旁。
任北袭垂眸。
“下面有东西？”
是疑问句？
桂窈回头望向任北袭，见他微微摇头。
酥酥道：“当时……便是因为这里，崖底半数百姓被屠，只因他们藏匿什么陆狐、陆府尹。”
不难猜到，这个陆府尹并非陆青山，而是是陆青山的父亲，乌花城前任府尹：陆水。
桂窈垂着眸，脑海中的动物心声因为酥酥的发生而唤醒，霎时间，老鼠啃咬的声音重新围绕在桂窈的四周，只是此次稍轻，不排除是小范围聚集，她蹙着眉，低声：“乌花城的粮仓在什么地方？”
“官仓在城门口石桥侧，内存五万石。”贫月顿了顿，嗓音带了点哑，“可是乌花城因为闹鬼丢粮而派发给城民的粮一个月或可超过五万石。”
小灰远远地从山崖边跑过来：“这空地下面并没有太大的空隙。”
“派人来挖。”任北袭道。
桂窈忽然弯了弯眼睛。
“那这陆府尹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话音刚落，周遭便起了风，头顶的浓雾仍然未消，倒是让她想到了小荷村四面环山时的浓雾，只是这浓雾前还需一条宽阔河道。
“这里可有水路？”她问。
对照地图，乌花城边界所临的城镇正好有一条大河，河水的支流流进乌花城内，而另一部分则是在眼前的山林内汇聚了一条小溪，自上而下瀑布状，隐秘又天然的截流，如若不出意外，通向的正好是京城。
诸般线索，都指向京城。
只有一件事，那陆青山手中有关北疆的毒。
如今崖底的线索已经基本探索完成，四人准备离开。
桂窈喊了喊酥酥的名字，却看见酥酥还是在那块空地四处闻闻嗅嗅。
她走过去，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小脸蛋。
“不和我们一起吗？”
酥酥摇摇头：“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想在这里多待几天。”
桂窈“嗯”了一声。
忽然想到她漏掉的条关键线索。
“……酥酥，你是怎么跑上城里的？”
酥酥嚼嚼嚼桂窈递来的果干，把它的路线告诉了桂窈，末了还撒了个娇。
“鼠就是这么厉害的啦。”
桂窈认真点点头。
她站起身时才看见三人站在山崖边，眸色深深盯着她和小动物告别的背影。
桂窈焉坏了。
她偷偷听起他们的心声。
小灰：这老鼠真挺大的。
贫月：都可爱。
桂窈眨眨眼，拉着任北袭走，嘱托了几句派人来施工的时候不要赶走酥酥。
“然后嘛。”
“我刚才看见一条路可以回上面去。”
当当当当。
走水路。
九十度是悬崖，八十九度就是坡，桂窈决定这次用背的，趴在任北袭的背上晃晃腿，手指在前面让他往那个坡走。
其实抱桂窈只需单手，而背起她会不忍颠到她，不忍她没握稳滑落。
任北袭丝毫未察觉到，他最为脆弱的脖颈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亮在桂窈的身前。
瀑布的路并非不好走。
只是心跳声很大。
半个时辰，终于到达瀑布的顶端，本该停步短暂休憩。
……
可在场所有人面色都不大好看。
包括正在巡视着乌花府就突然被冒上来的四人吓得下意识拔刀的暗卫。
谁能想到。
这条瀑布的源头竟然在乌花府内，乌花府内那曲折流水的构造，竟然是观赏下的阳谋。
“将军！陆青山行至东街，百姓都看见他坐在马车前，此举怕是对我们不利。”
从一旁赶来的暗卫跪地汇报。
低头前，也隐隐被浑身打湿出现在乌花府里的几人感到诧异，再看一眼，不对，将军怎么把上衣脱了。
任北袭“嗯”了一声。
“收拾好，给陆府伊腾位置。”
他嗓音淡淡，垂眸盯着裹着自己外衣的桂窈，拦在身后，侧耳同任灰耳语几句，转身带着桂窈纵步离开此地。
任北袭觉得桂窈眼神湿漉漉的，抬手用指腹摸了摸她泛红的睫毛。
“收拾东西，今夜去京城。”
桂窈扒拉开任北袭的衣服：“不等着后半夜收网吗。”
她微微仰头。
“感觉很多事情还没被解决呢。”
门外被扣了扣，换好干净衣服的桂窈打开门，是抓着一只鸽子的贫月。
贫月把鸽子丢给桂窈。
“是桂家的鸽子。”
桂窈不知怎么接过的鸽子，握在手里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松手，和鸽子大眼瞪小眼，都是桂家的却谁也不认识谁。
她看任北袭还在给她倒茶，便从鸽子的脚上找到绑紧的信卷。
入目是舅母的笔迹。
任北袭的茶递了过来，她下意识将手中的字条捏住，顿了顿，才用另只手接过茶，微微抿一口，温热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