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突然传来竹音的敲门声。
“皇上,娘娘,晚膳准备好了,奴婢可以进来吗?”
“进来。”萧珩对着门口说道。
竹音把东西放到桌上,萧珩便让她退下了,离开前她担忧地看了一眼顾惜,她能明显觉得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
萧珩下摆一掀坐了下来,他将宽阔的广袖一拂,盛了一碗汤,转头对顾惜说道:“先过来把东西吃了。”
顾惜却并未应他。
“皇上......”
萧珩停下手中的动作,听她说。
“皇上......你爱陆姐姐吗?”顾惜低声问道。
“不爱。”萧珩毫不犹豫地说道。
顾惜震惊地抬起头。
不爱?那他和陆梦璃之间算什么?
“朕与她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萧珩解释道,他不想她误会他与璃嫔的关系。
相互利用?
原来都是假的,他对璃嫔的宠爱是假的,那他对自己呢?他对自己就是真的吗?
“那臣妾呢?皇上是不是也在利用臣妾?”顾惜呢喃道,这话不像是在问萧珩,更像是在问自己。
萧珩没有回答,他并不否认他也利用了她,可他对她并非只有利用。
他要她!
萧珩的沉默让顾惜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怎会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有一点点的不同,她怎会放纵自己一点点地陷入到这种虚妄的感情之中。
她忘了当初看见莞嫔时,是怎么告诫自己的吗?
说到莞嫔......
顾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诘问道:“皇上为什么要将下毒之名安到莞嫔的头上?让她白白丢了性命?”
“她该死!”他的眼神透着阴鸷,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冰刀。
动了他的人,若非她还有利用价值,他不会让她活到那天!
“你答应过臣妾,会饶了她的。”顾惜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朕只答应过你会治她脸上的伤,并未说过会放过她。”
顾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慌张地问道:“那两个宫女呢?”
萧珩眼神微闪,并未回答。
“皇上不说,臣妾就自己去查!”
“你敢!”他的下颌用力绷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惜。
“臣妾有何不敢的?莫不是皇上要把臣妾也杀了?”顾惜讥笑道。
她的笑刺痛了他,他不愿再看,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顾惜来不及反应,被他紧紧地圈在怀里。
顾惜突然就痛哭出声:“你是不是把她们也杀了?”顾惜心中痛苦至极,她是不是害了她们性命,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她的哭声让他心中一阵钝痛,他将顾惜抱得更紧了些,哑着声音说道:“朕没有杀她们,朕只是让他们以后都说不出话来。”他让赵福全灌了她们哑药,丢去了杂役房。
他的解释并没有让顾惜的哭声停止,她反而哭得更大声了,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轻抚着她的发顶,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可她却一直哭,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萧珩心中无奈,只好把顾惜抱到床上,起初她还奋力挣扎,发现他只是抱着她坐在床上,并未做其他,又继续在他怀里哭得停不下来,最后哭累了人也睡过去了。
萧珩动了动发麻的胳膊,抬头看见桌上那未动的吃食,又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儿,眼皮微肿,睫毛上还挂着未干透的泪珠,心中突然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他不明白她为何痛哭至此,区区两个宫女,就算是死了,也不值得她如此伤心。
他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他眼里,这些人的性命本就轻如鸿毛,说错了话便该受罚,生死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因各种原因死去,根本无人在意。
*
第二天早上,顾惜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望着屋顶上的房梁,昨日的事情历历在目。
她下床坐在妆台前,镜子里的自己,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让那张本不好看的脸,更加难以入目。
她不要再哭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便尽力去弥补,她要找到那两位宫女,把她们治好,让她们能重新说话。
她整理好自己后,推开了房门,屋外的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竟有些刺眼。
她往花圃的方向走去,里面有几株药草,对于治疗喑哑之症有奇效,她须得好生养着。
“小姐!你起来啦,怎么穿得这样少?”竹音说着便给顾惜披上了一件披风。
竹音昨天晚上送完晚膳后,便被赵福全叫回了屋内,并不知道萧珩和顾惜之间发生了什么,今日见她出来,以为她已经没事了。
顾惜还未来得及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了赵福全尖细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萧珩进门一眼就看到了顾惜,大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他一早回乾清宫换了朝服,担心她又不好好吃饭,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萧珩来到顾惜身旁,春日的清晨还是有些凉意,他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
他伸手轻抚她那双肿胀的双眼,她顺势在他指尖上蹭了蹭,像一只慵懒的小猫。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强压住心中的悸动。
他哑着声音问道:“用过早膳了?”
顾惜摇了摇头。
“那陪朕一同用膳。”
他牵起她沾了污泥的手,宽大温热的掌心裹着她冰凉的指尖,他们如同爱人般亲昵,顾惜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缠绕在一起的双手,并未躲避。
回到屋内,彩莲和竹音已经将吃食准备好。
净手后,两人紧挨着坐了下来。
萧珩见她不似昨日那般抗拒自己,也愿意同他一起用膳,心想她气应该已消了许多。
待他吃完,放下手中的筷子,只见顾惜正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碗中还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吃。
“在想什么?”
顾惜晃了晃神,将思绪收回,并未回答。
“吃不下?”萧珩语带关切。
“嗯,许是今日起得早了些,没什么胃口......”顾惜随口应道。
“多少吃点。”萧珩盛了一碗粥放到顾惜面前。
她盯着面前的粥碗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突然开口道:“皇上该去上朝了。”
“时间还早,朕再陪你坐一会。”
顾惜突然转头望向萧珩,四目相对时,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仿佛这样的温柔只对她一人,这一刻她竟感觉如此的不舍。
可她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溺下去了,他对她的好也许是刀尖,也许是利刃,终有一日会回刺到自己身上,若她再继续放纵自己,她不知道未来自己会面对什么。
她眼里的光亮瞬间凝住,语气疏离地说道:“皇上,臣妾只想要竹音、彩莲和花月她们陪着我。”
她说话时神色坚定,目光决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除此之外,臣妾这里,再容不下他人。”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她希望萧珩不要再来了,她希望他可以远离她,放过她。
萧珩唇角的弧度一点一点地消失,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顾惜,仿佛想透过她的眼底,看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赵福全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这个顾昭仪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他将会在乾清宫过什么的日子……
眼看上朝的时辰快到了,赵福全只好硬着头皮提醒萧珩。
“万岁爷,时辰到了......”
萧珩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他刚踏出大门,背后突然传来了顾惜的呼喊声。
“等等……”顾惜忙不迭地追了上去,声音里带了几分急促。
萧珩的脚步一顿,正准备转身,心想只要她说她后悔了,想要他留下,那他可以当做她不曾说过那些话。
可他却只听见她说:“赵总管,你可以告诉我那两个宫女现在在哪里吗?”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想着求助赵福全,偌大的皇宫,凭她一人,何时才能找到?
“这……”赵福全看了一眼萧珩,迟疑着不敢开口。
这顾昭仪真是难为他了,万岁爷不发话,他哪里敢说?
“告诉她。”萧珩丢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福全说了一个地方,便急忙追了上去。
顾惜站在原地,望着萧珩渐渐消失的背影,内心感到一阵彷徨。
她与他再也没有以后了。
回到屋内,她看着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粥,她的眼睛突然就滑落了一行泪,滴落在碗中。
她想起那一日早晨,也是这样的光景,他们不欢而散。
唯一不同的是,以后他都不会再来了。
“娘娘,皇上对你......”彩莲欲言又止,她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想说她看得出来皇上对娘娘是一片真心的,娘娘为何不愿接纳皇上,可看到顾惜彷徨无措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彩莲,你去慈宁宫替我告几日假,就说我身体不适,不想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她如今这幅模样,实在不适宜见人,而且接下来几日她须得尽快将药丸制出来,宫女怕是没有条件熬制药汤。
“是,娘娘。”
顾惜回房坐了片刻,强打着精神交待花月去打听那两个宫女现在的情况。
一个时辰后花月带了消息回来,两个宫女如今在浣衣局做杂役,都被灌了哑药,口不能言。
顾惜闻言松了口气,幸好只是灌了药,而非拔了舌根,否则她也无能为力。
“竹音,穆太医这个月什么时候会过来请平安脉?”
“小姐,算算日子,应该就是明日了。”
“好。”她交待竹音将制作药丸的用具都准备好,如今就等着明日穆太医过来。
夜里。
顾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全是萧珩临走前看她的眼神。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却又突然惊醒。辗转间一行清泪滑入她的嘴角,又咸又苦。
原来不是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