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什么?”李氏急忙追问。
身后的胡镖师清了一下嗓子,伸出了手掂了掂,李氏恍然大悟,又赶忙奉上二十两银子。
“只不过,”林瑛叹了口气,抚着胸口接着道:“我见着小郎君的桃花宫隐隐有乌云之色,不太妙啊,您这位小郎君可成亲了?”
“已经定了亲,下月初二。”
“不可。”
“万万不可。”林瑛冷着脸皱着眉,一脸严肃道。
“这小郎君是来人世间历练修行的,行这些常人之事只怕是不妥啊。”
“大师,可有什么说法?”李氏的脸上明显泛起了忧愁。
“历练修行本就是一人之事。”
“可若是成了亲……”
“俗话说‘夫妻一体’,他若是成了亲,那他修行的一半就得归妻子了,修行历练本就是苦行,本来苦行四十年他就修成了,成亲之后,为了妻子还不知他得多苦行几十年呢,对他终究是不利呀。”
林瑛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真如大师所说?”
“可若我和夫人故去,我儿独自一人怎么生活啊。”
这些林瑛忽悠人的话,那李氏竟也听了进去。
“这想法当真是糊涂!”
“这位小郎君只是心智单纯,我瞧着行动倒是不受阻的……”
“你们做父母的不若多下些功夫,将穿衣吃饭这些简单的生活技能教与他,再加上你们的这分家业,也不难寻几个忠心效命的。”
“如若这样,他在这世间定是能生存下去的。”
李氏思考片刻觉得这些话也在理,本来他儿子生下来就愚钝,自己又是老来得子,对他自然是娇惯,凡事都亲自打点好,又加上他其实也不确定给儿子娶回来的妻子不会苛待他,倒不如像今天这位大师说的一样,狠狠心把基本的生存本事教给他。
因此,他送给走了这位术士,就赶着去退亲了。
刚到那里还没说明来意,就得知了对方父母把彩礼给花光了的消息,李氏勃然大怒,和牛家争执了好一会儿。
直到一位带着帏帽的小娘子来了这里。
那小娘子一来,就接过了大局,她提议牛家给李家写一张借契,一年内还清欠下的彩礼钱。
倘若一年过去了还未还清,就按民间的暗规收取利子钱。
李氏虽说听大师说了那番话,决意要退亲,可他心里到底也是不痛快的。
结婚几十年才生了个儿子,偏又是个傻子,家里的亲戚本就难免会在成亲、后代这些事上揶揄一番。
如今好不容易订了个亲,他本想着好好地显摆一番的……
这下好了,亲戚都通知了,却又退了亲,他那刻薄的大哥还不知会怎么挖苦他呢。
想到这些,李氏自然不悦。
再者他见那位带着帏帽的小娘子,虽然看不清长相,但看她穿着的粉缎裹绒披风,伸手露出的翠玉镯子,想来身家定是不凡。
他索性张口要了六十两。
反正刚才那位大师的话,在场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眼看着牛家也是着急退亲的,想来是一定会答应的。
李氏态度坚硬,表示只要牛家能在一年之内拿出六十两他就答应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林瑛听到李氏张口就要六十两,气急了。
可她又不能露馅儿,也不好拿李氏那傻儿子“历练修行”一事来敲打他,也只能由得他狮子大开口。
好在她扮作术士从李家离开时,李氏又奉上了十两银子,这前前后后从李家得了四十两,倘若再给锦红的姐姐找份差事,节令时她再给发个红包,一年肯定能还完。
一听六十两,锦红的父母死活不肯签字,说这是李家给牛大丫头的彩礼,理应由她来还。
锦红听到这些,实在替姐姐难过,眼看着父母肯定不会把房子卖了,可姐姐这个样子也寻不到差事,她能拿什么来还啊?
锦红捡起被牛春扔在地上的毛笔准备签字替姐姐还债,她觉得自己好歹还有这份在林府里头的差事,一年不行,那就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六十两银子就算利滚利,她也一定要帮姐姐还完。
“啊……啊……”锦红的姐姐焦急地出伸手把锦红拦了下来,自己拿着毛笔签了字,又摁了手印。
李氏拿着借契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牛春站在门口对着一面对着李氏的背影破口大骂,一面对着锦红姐妹俩恶语相向。
林瑜怕林瑛遇上麻烦,因此她收完货后就匆匆赶来找林瑛,正好看到锦红父母死活不肯签字的场景,不禁感慨万分。
她想到林瑛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家里的成衣铺子没有女伙计的事情。
“你为什么希望有女伙计来招待顾客呢?”
“可能有的女顾客看到女伙计会更亲切、更放松一些吧。”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林瑛补充道。
“瑜姐姐……”林瑛掀起帏帽,冲着她讨好一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她……她要怎么和顾客交流呢?”
听见这句话,林瑛突然就想起了惠娘,不由地眉心微动,心中一颤。
难道作为听障患者,她们就不能在这个世间好好生存么,开学堂教手语的想法再一次在她的脑海中翻涌……
可开间学堂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成的,甚至都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决定的……
眼下,还是她的差事最要紧。
林瑛思索片刻,“她会刺绣,没有人教过,虽说不精细,但也还算生动,倘若找人提点着,或许可行。”
“我们今天先把她带回去吧。”
“她父母这个样子我也着实不放心,其他的等回去了再说。”
林瑜尚未做好决定,但她确实知道,不能留她在家里了,只能先带走了再说。
牛春看着给儿子备下的宅子不用卖了,多少是开心的,可他知道这门亲事没成,那日后他们牛家也不可能再从这个哑巴身上捞些什么了。
想到这些,他厌恶心突起,冲着锦红和她姐姐就是两脚。
胡镖师见状立刻上前,一把将他推翻在地。
“你在干什么?”林瑛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她们是你的女儿。”
“女儿有什么用?”
“养了她们这么久就等着她们有了婆家好给我们贴补呢,现在倒好,好好的一门亲事给吹了。”
“只出不进的东西……”
“我现在想杀了她的心都有!”
“你想怎么杀?”王镖头看了看林瑛的眼色,提着大刀走了上去,“来,给我看看你想怎么杀?”
牛春的妻子似乎是被王镖头手中的大刀吓住了,一下子就扑了过来,方才她女儿怎样挨骂挨打她都无动于衷,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这时候倒是行动迅速,她跪在林瑛身边,抱着林瑛的腿,“姑娘,他爹就是气急了才说的浑话,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你饶他一命吧。”
林瑛挣开她的手,退到一边,“我也没想要他的命。”
“这样吧,我今天就把锦红还有她的姐姐都带走,日后你们就当没有这两个女儿了,你们可愿意?”
“这怎么行?”牛春听到这里又起了歪心思。
他这个女儿之后如何过活,他本是一点儿也不想管的,哪怕死了他都不会有一丁点儿觉得可惜。
如今他听到这位官家小姐要把这个哑巴带回去,就知道以后在这个哑巴身上多少还是能捞一些的。
怕是不止以后,今日也能捞一笔,他恬不知耻地开口,“我好歹也养了她们十几年了,总不能让她们白吃我们家这么多年的饭……”
林瑛知道牛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不想让牛春再从锦红和她姐姐身上获得一文钱,就转身假意要走。
牛春也不傻,这笔钱落空了没关系,日后她们姐俩进了林家都有了好差事,肯定会贴补家里的,可若是这位三姑娘一甩手走了,以后的好处就也没了。
“俩赔钱货,三姑娘要是想带走就带走吧。”他骂骂咧咧地把姐妹俩推了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子里。
锦红的妹妹三丫头避着父母来到林瑛身边,请求林瑛好好照顾自己的姐姐。
她两颗圆圆的眼睛闪闪亮亮地盯着林瑛,“姐姐,等我长大了,你也可以带我走么?”
林瑛蹲下身子,把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偷偷塞给她,“当然,这个镯子就是我们的信物。”
牛春的儿子外出回来,看见家里这么多人,也没个顾及,指着锦红的姐姐就开始大喊,“你这个活着也是浪费米粮的哑巴,滚出我们家。”
林瑛冲他招了招手,“小孩儿,你过来,姐姐给你看个好玩的。”
牛春的儿子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林瑛指着王镖头,“这位伯伯力气可大了,能把石头锤成两半呢。”
“我才不信呢。”
“不信啊?”
“那你去给姐姐捡块石头过来。”
“嗬!”一旁的王镖头无奈地看着她,“瑛儿,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功夫呢。”
林瑛对着他把眼睛眨了又眨,似乎在说“王镖头,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还好小孩的力气不大,捡来的也只是薄薄的一片。
可就算这样也足够震慑住他了。
他正盯着碎成两片的石头拍手叫好的时候,林瑛又对着他招了招手。
牛春的儿子赶忙把耳朵凑了过去。
“你要是再欺负你的姐姐,我就让他把你的舌头薅下来。”林瑛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旁边。
小孩抬头对上王镖头一双凌厉的眼睛,王镖头顺势把手指头掰得卡卡直响。
“哇……”
林瑛捂着耳朵,沉着嗓子让他闭嘴。
还挺管用,确实吓得他哭也不敢哭了。
直到锦红她们姐妹二人收拾好行李要离开的时候,他还站在那里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从今日起,你有名字了,你叫嫣红。”
林瑛希望她以后能盛开能绽放,能像花儿一样姹紫嫣红,从容绽放。
在离开家的马车上,活了十七年的牛大丫头终于有了属于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