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话题转得措不及防,让妙菱愣了愣,同时呼吸也一滞。

    这个问题,叫她怎么回答啊?

    然而帝王的耐心有限。

    见她沉默,帝王的语气忽然变得咄咄逼人:“怎么,很难回答?”

    妙菱不得不答。

    她硬着头皮,斟酌着措辞:“奴婢觉得,在姑姑心里,陛下自是非常重要的人。”

    扶晓不依不挠地追问:“有多重要?”

    他的目光中仿佛夹杂了寒意,扫在妙菱身上,直让人隐隐发颤。

    妙菱的心霎时间跳得极快……有些被她刻意藏住的记忆,似乎要一点点从脑海深处席卷而来。

    空气中泛着潮湿、阴冷,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她匍匐在冰冷的青石砖上,膝盖四周还遗落着斑斑血迹,几乎不需要仔细嗅,便能察觉空气中散发着的那一股难以言说的腥气。

    她不用看,也能想到这里曾发生了什么。

    她低着头,余光中只见到了一双黑色暗纹的长靴,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与这幽暗的环境不同,他的声音清脆,宛若稚童:“记着,你的这条命,是阿楹给的。”

    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光一般铺满了她的周身。

    那会儿她被人从云妃手中救出来,也不知这人的身份,听了这句话,知晓往后再没有性命之忧,她便被欢喜占据了心房,连连磕头谢恩:“多谢贵人,奴婢明白。”

    等她再次醒来,人已经躺在一间屋子里,屋内虽没有多宽敞,但胜在简洁干净,她也见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阿楹——六皇子身边的宫女。

    她不知道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身边的宫女怎么有能耐保全她的性命,但这都不重要,她能活着,就足够了。

    许是心善,又许是为了让她安心,待她休息了半日,阿楹便带她去拜见了六皇子。

    “往后你就跟着阿楹吧。”

    六皇子的声音清脆干净,同黑暗中那人的话一模一样。

    于是,她震惊地抬起了头,对上了六皇子含着笑的眼眸。

    ……

    这件事,妙菱一直没有告诉阿楹。

    阿楹眼中、心中的六皇子楚楚可怜,虽在宫中饱受欺凌,但心思澄澈、与人为善,行事光明磊落,她不会想到,也不会相信自己所见到过的六皇子是行事与她所认知的截然相反的模样。

    六皇子登基后,下令将西南角冷宫那一片废弃的宫殿围了起来,墙外,只留了一道狭窄的甬道供人通行。他除了将先帝的几位嫔妃关进去外,还在冷宫附近设了一间刑房。

    那是他打算日后动用私刑的地方。

    也是妙菱第一次见他的地方。

    这是两日前,妙菱去冷宫时发现的。

    她骗了阿楹,她根本不用去冷宫打探云妃的消息。

    她清楚地知道,六皇子成为新帝,云妃的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

    所以云妃的死讯传来时,她半点不意外。

    阿楹以为陛下至少会看在先帝和云妃是他庶母的面上,留云妃一条命,还担心她去冷宫会惹了陛下不快。可阿楹不知道,即便是对太后,他的生母,陛下心里也没多少敬重。

    不然,那凤印和掌管后宫之权为何没被送去颐华宫呢?

    太后不是不想处理宫务,她是接触不到半分权力啊。

    陛下将权力和她彻底隔绝了。

    这些,妙菱看得分明,却不敢说给任何人听。

    ……

    她攥着手指,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帝王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眸。

    “陛下想与谁作比?”

    她的声音因为心中思绪紊乱而变得有些哑:“奴婢以为,在姑姑心中,满宫之人无人能比陛下更重要。”

    扶晓并没有被她冒犯到的意思,他似是被提起了兴致,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又漫不经心地问:“那宫外呢?”

    妙菱眼睫微颤,顺势垂下了视线。

    在她的角度,只能窥见帝王身上一片杏黄色的衣角。

    衣角处是金线勾勒,花纹繁复,还隐约闪着细碎的光。

    无不彰显他的尊贵不凡。

    她不明白,他都要迎立皇后,采选新妃入宫了,为何还要缠着阿楹不放呢?

    阿楹不该被困囿在这华丽却毫无生机的笼子里。

    她值得去更明亮、更宽阔的地方。

    哪里也好,总之不该继续留在这儿,留在他身边。

    “姑姑在宫外也没几位熟识之人。”妙菱沉吟着,“除了江二公子,奴婢想不到其他人。”

    她忍不住提到了江二公子。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扶晓蓦地一怔。

    江明朝。

    他的面色不变,语气听上去也极其自然:“你觉得,他在阿楹心里很重要?”

    妙菱低着头,只是平静地回他:“奴婢不知道在姑姑心中陛下与江二公子谁更重要。”

    扶晓静静地注视着她,太阳穴却微微一跳,搭在扶手上的手背上青筋紧绷,宛如蓄势待发的游龙。

    殿内安静了很久。

    久到妙菱差点绷不住情绪,然而在她准备开口求饶时,扶晓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江明朝?”

    他嘴里念了几遍江二公子的名字。

    压抑的情绪仿佛能将人一口生吞。

    妙菱咽了咽口水,还是冒着风险添了一句:“姑姑与江二公子情投意合,听姑姑说,太后还有意让姑姑提前离宫,为姑姑与江二公子赐婚。”

    ***

    从殿内离开,妙菱长吁了口气。

    见证了她紧张和恐惧的冷汗细细密密地冒出来,将衣裳紧紧地、粘腻地贴着她的后背。

    回想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她还是忍不住一阵后怕。

    幸好,陛下并未对她如何,甚至也许还相信了她的那番话。

    若是陛下能为姑姑和江二公子赐婚,那便好了。姑姑不必瞻前顾后,江家那边也不敢拒了御赐的婚事,更不敢看轻了姑姑……

    章禄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时,帝王正负手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

    勤政殿不在皇宫的轴线上,因而并非历代皇帝的寝宫,只是扶晓登基后,将这儿作为了自己的寝殿,还时常在这儿处理朝政、传召朝臣。

    这儿地势高,几乎能将皇宫东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就连最东边的毓安宫也能看到一二。

    章禄目光闪了闪,陛下在看毓安宫吗?

    他这么猜,也是因为毓安宫是陛下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然而很快,帝王又回到了御桌前,拿起一本奏折开始批阅,似乎刚才落寞的背影只是章禄的错觉。

    章禄小心地站到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用余光注意着帝王的一举一动。

    倏然,章禄听见“啪嗒”一声,突兀地打断了殿内的静谧——

    帝王手中的朱笔被折成了两截。

    偏偏他的神色很平和,一点异样也无。

    “质量太差,谁送来的?”

    章禄屏气凝神:“这是陛下一贯用的……”

    话没说完便被帝王冷声打断:“换了!”

    章禄不敢反驳:“是,奴才遵旨。”

    他一边将笔架上的笔撤下,一边吩咐平素最机灵的小太监去库房取新的笔来。

    等新的笔取代了原先所有的笔后,帝王又不满意了:“还不如先前那支!”

    来来回回,换了一批又一批,把章禄折腾得够呛。

    眼看帝王又撂下了笔,他哪还不明白不是笔的问题,而是陛下的情绪不佳,将怒意转到了笔的身上。

    作为在帝王身边跟的最久的太监,章禄揣度了一番圣意,轻声道:“陛下,尚局那边派人来说,赏花宴的一应事宜已经准备齐全了。还有,如今长安城里关于平慧郡主要入宫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姚家那边也传出了一些动静。没得到太后邀请的几位大人府中,近来也想方设法的打探消息呢。”

    “不止是长安城,宫里众人私下里也都在猜测,是陛下您要立后选妃了。”

    扶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唇边扬起弧度,讥讽意味明显。

    章禄继续说:“奴才想着,姑姑大抵也信了这件事。太后那儿却还要姑姑那日同各家小姐一道赏花,姑姑她……会不会误会了此事?”

    听他这么一说,扶晓也稍稍愣了愣。

    他抬手,示意章禄接着说。

    后者深吸一口气:“陛下何不与姑姑将此事说清楚?姑姑与陛下情谊最为深厚,是旁人所不可比,这赏花宴究竟是不是为陛下选妃想来也不是姑姑最在意的事,奴才私下以为,姑姑在意的是陛下……”

    后面的话,扶晓没有仔细听,他略扬了扬眉梢,重复一遍他的话:“你说,朕与阿楹感情深厚,是旁人不可比?”

    章禄哑声,随即重重地点头。

    扶晓的嗓音泠泠,却掺了些许的愉悦:“胜过世间所有人么?”

    “是。”章禄再次点头。

    甭管是不是了,总之这是他的想法,与阿楹姑姑不相干。

    莫名的情绪在扶晓的心中滋长着,他抚了抚眉骨,忽地站起身,“你说得对。”

    “陛下?”

    扶晓瞥他一眼,一边阔步往外走去,一边道:“走,朕去和阿楹说个清楚。”

    啊?

    章禄不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他摸了摸鼻子,迅速去跟紧帝王的脚步。

    偏殿中

    阿楹见妙菱又回到她身边,不禁失笑:“怎么了?瞧你都出了一身汗,方才跑去哪了?”

    妙菱自然不敢实话实话,喝了口茶水,闷声道:“回姑姑,奴婢只是给陛下上了一盏茶罢了。”

    “这么惧怕陛下?”

    阿楹放下账簿,摇了摇头,有些不解地道:“我总觉得你第一次见到陛下时,就挺害怕他的。陛下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何必这样畏惧?”

    和猛兽,也没差了。

    至少这光天化日之下,她轻易见不到猛兽呢。

    妙菱心里腹诽着,面上不露异色:“姑姑自幼侍奉陛下,哪是奴婢能比的?”

    她摆摆手,将这话题轻轻揭了过去,转而神秘兮兮地问:“姑姑,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阿楹不甚在意看她一眼,“问就是了。”

    妙菱平复了呼吸,才缓慢地开口:“姑姑,若让您选择一人共度余生,您会选陛下还是江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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