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戛然而止，程清亿甩了甩手。

    镜子里的女生鼻梁很高，卫生间里顶光的情况下，发亮的鼻头有些过于显眼。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擦了擦什么都没有的鼻尖。

    程清亿不喜欢自己这么挺的鼻子，从某些角度看，有点男相。

    要是再稍稍塌一点就好了，她总是这么想。

    “你刚和林川跑哪里去了？”

    一阵冲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先紧闭的隔间门被打开。

    张云云从里面走了出来，透过镜子里盯着她，问道。

    程清亿往边上挪了挪，让出洗手池的位置：“没去哪。”

    说不出来什么原因，无论是私心还是其他，她都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过多地透露刚刚在巷子里，她和林川之间发生的事情。

    即使严格地算上来，他们俩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吗？”

    镜子前洗手的女生一脸狐疑，眯着眼仔细盯着耳朵逐渐变红的程清亿。

    不对劲。

    这丫头很不对劲！

    张云云关了水龙头，朝着边上甩了甩手上的水：“那你们俩怎么磨磨蹭蹭到第二节晚自习下课才回来？”

    “二郎神一直在附近转悠，”程清亿摸了摸鼻子，“我们没找到机会溜回来嘛。”

    她说得很心虚，不过张云云似乎已经相信了她的说辞，没再过多追究。

    洗完手，两人胳膊挽着胳膊，朝着各自班级的方向走去。

    脚步声完全消失的下一秒，原先空荡安静的卫生间里忽然响起一声冲水的声音。

    靠里面一间隔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

    一个身材纤细的女生走到水池边，转开了不久前才刚刚关紧的水龙头。

    *

    旭中的喜报制作的很快。

    不过隔天，旭中视频号便发了好几个报喜的视频。

    背景音乐是夸张的《好日子》，又土又尬。

    本来已经滑了过去，反应了一会儿后，程清亿又重新滑了回来。

    视线停在其中一个视频上——

    【热烈祝贺我校王再词同学以理科裸分425分的成绩位列全省理科第一！】

    红色背景的喜报上，再词学姐的名字被放大了足足三倍，非常引人瞩目。

    咚咚、咚咚、咚咚——

    因为侧躺，埋藏在身体最深处的脉搏心跳逐渐加强。

    她捏了捏发麻的手，把滑倒半腰的被子朝上拉了拉，盖住了肩膀。

    “你明年想放烟花吗？”耳边又回荡起林川的话。

    黑暗中，程清亿熄了屏，望着窗户的方向。

    外面路过一辆车，车前大灯射出的灯光在粉色的窗帘布料上延长又缩短。

    她想。

    现在没有人在旁边，她大可毫无防备地说出自己的野心。

    程清亿捂住胸前，心脏的震动传至指尖。

    她再次确定了，她想。

    十分想。

    程清亿抿了抿嘴，平躺了身子。

    一声震动的同时，搁在枕边熄屏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屋顶的天花板上瞬间聚了一团光。

    侧了侧眼，重新拿起手机，解锁。

    【睡了没】

    嗯？

    【还没】

    对方秒回：【开下门】

    程清亿看了眼窗外，一脸狐疑。

    这么晚了，林川这是要干嘛？

    她从床上爬起，手伸到后背，把解开的内/衣扣子又重新扣了回去。

    站在玻璃门前重新调整了一下后，才向两边拉开窗帘。

    哗啦一声，两片布料被堆积到了边上。

    外面，一个少年依靠在玻璃门框上，从手机里抬起了头。

    修长的睫毛盖在眼上，投下一层厚厚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她房间里没开灯，所有的亮光全部来源于外面。

    程清亿揉了揉眼，有点不可置信。

    少年站直了身子，指了指玻璃门锁的方向，依旧没有说话。

    此时已经将近十二点，整个小区里都不再热闹。

    她转开玻璃门锁，向两边来开一条刚够人通过的缝隙。

    夏夜静谧，唯一萦绕在耳边的，只有不断的蝉鸣。

    程清亿向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位置。

    男生心领神会地侧着身子跨过台阶，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怎么啦？”她问。

    林川不着急地回头关上玻璃门。

    程清亿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样子，一头雾水。

    有什么事，非得这么晚了当面说？

    手机上不行吗？

    关好门，男生回过头，低声问她：“你最近在学校里有和人闹别扭了吗？”

    “啊？”

    “有还是没有？”

    程清亿摇头。

    “好我知道了。”

    林川点了点头，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极其迅速的一来一回，她完全没搞懂林川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直到男生已经拉开玻璃门，程清亿拉住了那人的手臂：“等等！”

    “到底怎么回事？”

    估计是见她如此严肃，男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重新关上玻璃门。

    “你真的不知道？”林川问她。

    她知道什么？

    黑夜里，男生的眉眼间缓缓流露出一丝怀疑。

    还是说，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皎洁月光下，背光的男生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

    程清亿仰着头，直视对方的眼睛。

    “有人向杨主任举报我们俩早/恋。”

    林川面色如常地说出了这个荒诞至极的谣言。

    听见这话，原先急迫地想知道答案的人忽然愣住了。

    程清亿眨了眨眼，猛然松开了一直抓着对方的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脑中顿时一片混乱。

    黑暗中，男生突然变换了种神情。

    他拢了拢眉骨，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人现在手足无措的状态。

    程清亿的鼻梁在暗处显得尤其挺立，连带着下方的嘴唇都变得娇俏起来。

    女孩无意识地咬着下半唇，难以理解地皱着眉。

    混乱逐渐疏通后，女孩的脾气突然涌了上来。

    一跺脚，兀自大骂道：“这简直是放屁！”

    男生的眸色晦暗不明。

    光线昏暗处无法辨认，这人脸上的到底是笑，还是什么其他的表情。

    下一秒，他问出了个意味深长的问题：“和我谈恋爱就这么委屈你么？”

    林川的语气极其漫不经心。

    想也知道，这家伙肯定是在同她开玩笑。

    “你正经点！”程清亿斜着眼睨他。

    早/恋一直是旭中的高压线，一旦被抓，无一例外全都是顶格处分。

    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谁也不想被污蔑不是。

    “哦。”男生应道。

    左手托着右胳膊，右手卡在下巴上作思考状，程清亿皱着眉问：“你从哪知道的这个小道消息？”

    按理来讲，这种内部消息在正式逮到“嫌疑人”之前，肯定不会被放出来打草惊蛇的。

    二郎神这样一个热衷于“棒打鸳鸯”的老手也必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继续猜测：“会不会搞错了，我们俩在学校里的接触再正常不过了啊？”

    男生朝着她的方向前进一步，低头揶揄：“所以我俩在家里的接触就不正常了？”

    她一个女生的体型和林川的相比，过于悬殊。

    这家伙突然猛地靠近，程清亿突然吓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

    身后是一张散在外面，还没有被推进桌洞的木头椅子。

    女生这样兀然后退，右脚的小腿肚不小心撞到椅子的一条木头腿上。

    身体在那一刻，忽然有了向后倾倒的趋势。

    眼皮猛地一跳，程清亿认命般地闭眼。

    木头椅子在地面拖行，和瓷砖相互摩擦。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声音，女生忽然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横揽过自己的腰间。

    睁眼，面前是一张清新俊逸的面庞。

    气流在耳边呼啸，不过一秒，她的重心便找回了。

    程清亿低头看着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宽大胳膊，一脸懵。

    “啪嗒”一声，几分钟前被随意扣上的内/衣扣，在此刻，忽然崩开。

    扶在女生后背上的另一只手，被这突如其来的骤变用力地弹了一下。

    没有开灯的室内，莫名其妙缠在一起的两人面面相觑。

    “嘭”的一声，程清亿用力推开林川，双手作自保状交叉在胸前。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男生同样回缩了双手，规矩地背在身后。

    面对女生幽怨的眼神，林川不再像之前那么悠然：“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究竟什么才叫做“男女生非正常接触”？

    学生手册里从来没有明确说明过，二郎神也从来不会向众多学生做出定义解释。

    但直觉告诉她，刚刚这样，估计就不太行。

    可这又不是他们俩故意这样的。

    程清亿知道她不该朝林川发脾气，可她终究还是没忍住：“你还有事么，没事的话就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毕竟孤男寡女，这样长久的共处一室，确实不太像话。

    至于那个有关他们俩之间的谣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没谈就是没谈。

    至少在现在，她暂时不想再追究了。

    “那……晚安。”

    男生依旧背着手，后退。

    直至他再度消失在窗前，程清亿这才撤下捂在胸前的双手。

    没了阻力，两边的肩带顺势滑下，横着挂在腰间。

    她的这件睡衣是一片式V字领，从脖颈之下，如若不是腰间的那根绑带，几乎是一览无余。

    程清亿叹了口气，重新调整肩带，心想幸亏刚刚没有开灯。

    这么暗，估计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吧。

    *

    另一边的隔壁，依旧是保持着刚刚出来那样，漆黑一片。

    他没拉窗帘，室外的光线平等地散落在这一片顶楼。

    长久地呆在暗处，他早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不再夜盲。

    林川倚坐在那把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电竞椅上，用书本罩在脸上，左右摇晃。

    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反复摩挲着刚刚被弹到的那只中指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