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百的把握，其实是程简为了让谭应钦答应随口说的。

    目前台里对他提交的申报表暂时没有任何回复，不过拿到了律所的授权书，他的底气也足了不少。

    程简前脚刚迈进办公室，刘主编从玻璃门探出身子冲他招手。

    走进主编的独立办公室后，程简没有得到自己期望的好消息，而是不被理解和质疑。

    “你的申报表我还没交，考虑到你这期新闻可能会报道一些不太好的画面......可能会得罪人，还好我留了个心眼。”

    程简蹙眉想了想，就算对方有意来报复，论靠山后台，他身后的名字随便拎一个出来也轻易不能撼动。

    “你再考虑考虑吧，这期新闻实在是牵涉太多。”

    刘主编把程简早上整理好的文件原封不动退还，程简把手里卷起的文件铺平，放在最上面，“律所已经授权了，我不能现在说放弃。”

    “可是你这......”

    “他们有靠山，我也有靠山，我不怕他们。”程简挺直背，快言快语。

    关于程简的身份，主编也以为就像网上说的那样，可最近台里确实风平浪静，并没有因为程简的到来，办公室就受到特别的关照。

    主编毫不避讳地斜眼上下打量他：“那你的靠山是谁？”

    程简把下巴一抬，“余音啊。”

    主编一副“这小子没救了”的表情摇摇头，把程简双手奉上的文件装进文件袋里，“我帮你交不代表一定能通过。”

    “谢谢刘主编。”程简扬起笑容，念念有词，“会通过的会通过的......”

    从主编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已经快到晚间新闻直播的时间了。

    程简悄声进入演播厅，发现何安逸已经戴好话筒，身体笔直地坐在镜头前。他冲看向自己的何安逸竖起大拇指，在导演喊倒计时的时候默默退出演播厅。

    隔着玻璃，也能看出何安逸的表情僵硬，不过程简依然相信何安逸能够一字不差地播完，这对刚毕业的学生来说已经很了不起。

    口袋里振动的手机让他短暂转过身去。

    “你的消息是假的吧，我在这酒店外面蹲得脚都麻了一个人也没看到啊——”电话里的江雀一通抱怨。

    消息是下午蒋云倩给的，程简还没来得及证实转头告诉了江雀，现在被告知人影都没看到，确实心有愧疚，他先安抚好江雀，又打电话给蒋云倩。

    不到一分钟，蒋云倩回复：日期改到下周了，时间不变。

    程简倒吸一口凉气，又打电话给江雀，让她别再等了，等直播结束请她吃饭。

    再次回到演播厅内，发现大家反应平平，一问才知道，收视率1%。

    没能和昨天持平，主编更是泼何安逸冷水，垮着个脸，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

    程简看不下去，径直往更衣室走。停在门口，发现何安逸表情落寞，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从开场的1.3%到最后的1%，只流失了0.3%的观众，已经很不错了。”程简捏着手机靠近，“网友给你的好评比我还多，真羡慕。”

    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程简把数据倒过来讲解，何安逸声音低落：“你昨天起的调子太高了......”

    程简拍了拍他的肩膀，掏心窝子道：“你以为观众是单纯为了看我看新闻的吗？她们其实还是冲着余音来的，因为我和她.....”

    “就算你和余音没有关系，你直播的收视率也会比我好。”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我自己都不敢保证。”程简对自己的信心无人能比，说这话只是谦虚，抬手揉了揉脑后的碎发。

    “我没有你经验这么丰富，也没有你长得帅，更没有你......”何安逸抬眸看向程简，搭在腿上的手心握紧。

    程简对上他略带嫉妒的眼神，明白他的欲言又止，也清楚自己的成绩在他人看来确实不够光明磊落，即使他完全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进入电视台。

    他抿了抿唇，说：“如果你认定我的收视率高只是因为我有靠山，我出生比你好，或者其他和我的主持水平毫无关系的因素，那我不否认，甚至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们的起跑线不一样。”

    程简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俯视别人，说出这样高高在上的话。可程简希望何安逸明白自己没有半点瞧不起人的意思，只是因为那些好的条件他确实都具备，他也不是不争不抢的傻子，白白放着优势不利用。

    他在退出更衣室前，说：“总之，我认为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即便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能力也会被人忽视，大家首先在意的是他的家世，他背后的人是谁。面对质疑，程简很难不感到无力。

    晚上和江雀吃夜宵，后半场多了个喻槐安，三个人吃着吃着就开了两瓶啤酒。程简是一杯倒，江雀是一瓶倒，最后两个人都被喻槐安捡回家睡觉。

    早晨醒来的时候，两人面色恢复正常，但喻槐安还是当了司机，把两人一起送到电视台。

    阳光刺眼，站在树边的程简和江雀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两人各自回了办公室。

    程简和从窗边接了水的何安逸他打招呼，何安逸反应平平，看来他还对昨晚的收视率耿耿于怀。一上午除了正常的工作对接，程简没再主动找他说话。

    等到午休结束，程简脑子还迷糊时听见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等他询问，大家又都默不作声。一头雾水的程简对上隔板后何安逸意味不明的目光。

    何安逸把手机屏幕给他看，话语间藏着不屑：“原来余音会抽烟？”

    照片虽有些模糊，但余音的样貌和气质一眼就能认出。她独自坐在长椅上，唇缝中飘出一缕烟雾，手指间的香烟快要燃尽。

    程简蹙紧眉心，收回目光后扫了周围一圈，发现大家都有意无意偷偷看向自己，于是起身大声说：“她是在国外抽了烟，又不是在国外抽了人，没必要这么关注。”话落，他转身朝办公室外走去。

    嘴上说着没必要，心里在意得很。程简坐在楼道给余音打了好几个电话，始终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心急了打给乐文夏，才知道拍摄现场吵闹，她又一直忙着拍戏。

    “抽烟的事情不打算回应？”

    程简故作轻松，其实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余音为什么又躲着人抽烟，在他的记忆里余音只有感到烦或难过才会这么做。

    蒋云倩可以帮余音事业顺遂，平步青云；熟悉律法的谭应钦可以维护她作为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帮她摆平不实谣言；就算是她的助理，她的同事，也能帮她解决生活中的问题。

    可他呢，即便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想要为她做点什么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也未必完美。

    “都被拍到了，解释反而更加引人耳目，过几天就好了。”乐文夏的语调听起来才是真的轻松，程简喂叹口气，“好吧，还是让她少抽点。”

    干坐着操心也是浪费时间，不如赶紧把手头的事情做好。接下来的几天，程简几乎把主编办公室的门槛踩烂。

    在第五天，他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过审通知函。这期节目涉及信息过于夺人眼球，收视率一定超出预料。

    程简正美好畅想时，主编突然把所有的文件放在他的桌角，面色凝重：“你的节目你最清楚，你自己写脚本和稿子吧，这样成长的速度更快些，有什么需要的让何安逸辅助你。”

    美其名曰是成长，其实是怕时候被牵连其中，程简淡定地翻开文件：“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有和何安逸赌气的成分，也有不想让其他人担责的成分。总之，从稿子到提词器的内容，就连每个人出镜时长的分布都是程简在安排和核对，他没和何安逸说过一句话，也没让何安逸帮自己做过任何事。

    等蒋云倩发来地址后，程简拉着江雀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酒店的停车场。

    副驾的江雀一边打开相机盖，一边不解：“开跑车来蹲太显眼了吧。”

    程简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等他们下车后，看见你坐在机车上一直拍照才叫奇怪。”

    “别瞧不起我的机车，关键时刻，只有机车最方便。”

    距离约定的时间过了半小时，那对夫妻的车才慢慢驶进视线中，程简指着那辆黑色的保时捷，“就是他们，他们的饭局大概两个小时......”

    看见那对嘴脸丑陋的夫妻手挽着手走出车门，程简还没开口，身边已经传来“咔咔咔”的快门声。和江雀交代好细节后，又检查了一遍她的话筒和相机，目送她进电梯之后才安心离开。

    程简回到车内，车子的语音播报告诉他外面正下雨，一秒钟决定好把能避雨的车留给江雀。

    真的走出地下才知道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打车软件更是久久无人回应。

    主编打来电话，质问和急切一起传进耳朵里，“程简！你干吗去了，今晚可是现场直播，你要不要播，不播我就让何安逸播了！”

    程简刚要开口，视线突然煞白一片，紧接着是巨雷滚滚声。他捏着手机折回停车场，目光锁定停在角落的黑色机车：“我十五分钟后到。”

    豆大的雨点打在头盔的护目镜上，周围的高楼大厦飞速倒退，强劲的风吹得外套猎猎作响，肾上腺素因此不断飙升，心中的烦闷和焦躁随之消散不少。

    好在雨夜路上行人车辆少，计划十五分钟的车程才能硬生生压缩到十分钟。

    程简快步往演播厅的方向走，一边把外套脱下拧干，淅淅沥沥的水迹在演播厅门口停止，谭应钦被他浑身湿透的装扮吓一跳，“你淋雨来的？”

    来不及解释，眼看化妆师已经给满脸不情愿的何安逸别好收音麦克风，程简忽略所有人的惊讶，大步朝何安逸走去。

    早在今天出外勤前程简就听见主编安排何安逸替补，何安逸明确表达自己不想得罪人，也没能力去对抗那些有权有势之人。

    他理解何安逸，只是这两天何安逸对自己的态度实在让人无法不介怀。程简站在何安逸面前，摊开掌心，眼神冷漠：“得罪人的事情我自己来。”

    何安逸震惊的目光中不乏劫后余生的爽快感，把稿子放在程简手心，却在程简将要转身时，说：“你先去换衣服吹头发吧，还有十分钟，来得及。”

    程简愣怔一秒，小幅度点了点头。

    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被完全淋湿的头发只吹了个半干，索性梳上去把额头完全露出。

    导演冲程简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已经收到江雀发来的视频。

    “......我是今天的主持人，程简。”他看向镜头，面带微笑，一如既往地自信从容。

    “据热心群众举报，某知名制作人不间断组织私密聚会，涉嫌违法活动。我台记者江雀经过7天的跟踪，终于发现该制作人正于郊区鲁安公馆，记者江雀在察觉聚会地点从餐厅转移到房间后，立刻联系警方迅速行动，当场控制4名涉案人员，据记者报道，现场查获大量□□物品及违禁药物......”

    话落，演播厅开始播放一段光声音都很令人想入非非的视频，警察敲门，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几秒后，一位穿着丝质睡衣的女人从门口探出头，满脸戒备，面对警察的询问支支吾吾，眼神乱瞟，更大胆扬言：“你知道我老公是谁吗！信不信把你的警衔一起摘了......”

    如果说开场的人声和蔑视警察的画面已经够令人咋舌，那视频最后打满马赛克的人形，散落在地板上的道具，以及桌上摆着的瓶瓶罐罐才是重磅信息。

    在镜头扫到角落里一幅赤裸紧缩的身体时，程简微微眯起眼。

    不到五分钟的视频，信息量和尺度都大到惊人，蹲在电视机前的观众纷纷表示：“原来晚间新闻这么劲爆！”

    视频结束，导演把镜头切回给程简。

    “谢谢江雀记者拍下的视频，今晚我台邀请到天合律师事务所的谭律师进行讲解。谭律师，根据我国法律，此类案件如何定性？涉案人员将面临怎样的后果？”

    谭应钦十指交叠放在桌上，面色沉稳：“......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零一条，聚众□□......”

    在有来有回的交谈下，半小时的新闻总算结束。听见主编兴高采烈地宣布收视率再次破纪录，高达5%，程简交握着双拳，垂头用力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