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校园内的小道被落叶铺成金黄色,耳边呼啸的风声将教学楼里传出的读书声模糊。

    一双白鞋跑过落叶,鹅卵石,木板,最后停在水渍未干的灰色地砖上。

    这里真的会有答案吗,她应该出现在这里吗,既然她没有做过为什么要找答案,捂住耳朵不听就好了。

    余音把脚步放得极慢极轻,像是担心自己会叨扰到什么人。

    手指轻轻推开最后一扇门,头顶窗户透出的光线一格格斜落在隔板上。余音把手里的墨水瓶打开,浓腻的墨水流进池子里,经久不散的臭味取代了檀香味,模糊的读书声在此时戛然而止。

    脑海中不断闪屏的画面慢慢拼凑衔接在一起,时间仿佛停留在十七岁的某一个夜晚。

    突如其来的墨水在她的眼眶里流转,耳膜间充满尖厉的笑声和骂声,想要冲出喉咙的哭喊全都被苦涩的墨汁堵住。

    被强行灌下墨水,呼救无果最后从水箱上跌落的人是她,被隔板挂钩划伤手的人也是她。

    原来她才是被伤害的人。

    可是她怎么都忘了呢。

    余音恍惚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明明这里没有疤痕,心却像是被尖物划破一般痛得喘不上气,一直在痛。

    乐文夏跪在她面前和她说话,她全都听不见,耳膜阵阵鼓动。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很痛,头很痛,四肢很痛,全身都很痛。

    她蜷缩在乐文夏的怀里,像一个孩子,不停地抽搐哭泣。

    有一瞬间,她甚至希望自己才是那个会欺负别人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能找到的证据只有这段被眼泪浸没的记忆。

    她在十七岁的时候选择忘记这个噩梦,现在这个噩梦像是野兽一般跑回来了。

    她知道自己被吓住了,动也不敢动。

    手腕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痛感微乎其微,余音睁开眼,看见护士正在给她抽血,暗红的血液顺着细细的导管溅进了小瓶子里,她挪开视线,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扎进血管里的针头被拔走,神经跟着松了一下。

    护士说:“一会儿把这些药都吃了。”

    喉咙似乎还被粘连在一起,余音眨了下眼算是默认。

    五颜六色的药丸被放在有些皱的白纸上,其中有几粒余音知道它们的副作用,使人变胖和记性变差。

    她趁护士在门外和人交谈时,抓起那张纸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平躺回床上,继续看着天花板,好似一切都没发生。

    病房里来来去去好多人,亲人朋友同事,大家总是一脸愁苦,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偶尔说出几句关心话,她要忍住随时都可能流出的泪生硬地回应他们。

    还好、没关系、不饿......

    光是这些简短的字词已经耗费了她好多力气,更别说她那嘶哑难听的嗓音。

    在医院的最后一天,余音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些,脑子没有昏昏沉沉。

    她主动打电话问蒋云倩最近有没有工作,蒋云倩沉默了好久,告诉她,“那下午你来公司签一份和孟氏地产的违约合同。”

    余音也沉默了好久。

    努力集中注意力并且能够阅读长篇新闻的时候,她知道星朝对女孩发布的视频做出了解释和否认。

    有专业的人员对视频进行逐帧破解,证明视频里的人像是被AI换过脸;律师也对网络传播力和影响力最大的造谣者发出律师函。

    但一口咬定余音就是霸凌者的人,他们才是在“捂住了耳朵什么都不听”这方面的好学生。

    因代言人形象受损,孟氏是第一个提出让她支付违约金的品牌方。高达三千万的数额反倒让余音松了一口气,她想,至少等这笔钱付出去,她和孟荣就再也不是网友认为的合作关系。

    由于太长时间没有好好吃饭,全靠输液或者三两口白粥维持体力,下地走路对余音来说也算是一种体力活。

    回星朝的路途中间她都在轮椅上,大家对她也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悉心关切。

    余音不喜欢被大家特殊照顾,在可能遇见孟荣之前,她拒绝了轮椅和大家的搀扶,艰难地挺起腰迈出每一个大步。

    玻璃门内的人形隐隐约约,声音听不真切。当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氛围安静,打量的目光汇聚在她的脸上。

    余音气定神闲地等法务给她拉开椅子,坐下后便直盯着孟荣,孟荣的嘴角因为她的注视而慢慢上扬:“看来舆论对你本身并没有什么影响。”

    “废话少说。”蒋云倩替余音回话,“我们的法务已经看过合同了,没有问题,可以签了。”

    “三千万可不是笔小数字,确定不再看看?”孟荣低下眼翻开合同,摆出比她们更加认真谨慎的模样。

    翻开的合同被推到手边,余音握笔在纸上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

    孟荣似乎没想到星朝这次会这么爽快地签下违约协议,他在所有人都签完名之后迟迟没有动手,蒋云倩坐不住了,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虽然你们否认了那个视频里的人就是她,但是这对我们的影响很大,我们前期所有的工作几乎白做,我在想,这三千万并不足够弥补我们的损失。”

    孟荣反悔了。

    蒋云倩本来就对他们狮子大开口的行为很不满,这下更是直接把笔往桌子上一甩,拔高音量道:“你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吗!”

    孟荣挑高眉笑了一下,说:“蒋总,有话可以好好说,何必这么生气。”

    “刚开始说三千万违约金的人是你,现在反悔的人也是你,我实在搞不懂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满意!”蒋云倩巴掌拍响桌面,除了孟荣,大家都不敢说话。

    “我现在觉得没有什么比余音亲自道歉更有说服力。”

    “不可能!”

    孟荣的提议被蒋云倩一口回绝,这下他笑得更加无所谓。他的笑点总是莫名其妙,甚至可以称得上刁钻。

    “不是她做的她不会承认,更不可能道歉。三千万是我们最后的让步,多一分都不可能。”蒋云倩放在桌下两只手掌抓住自己的手臂。

    “那我要重新考虑一下了。”孟荣把视线移到一言不发的余音脸上,大方道,“如果你有什么建议也可以提出来。”

    这张笑脸背后在密谋怎样把她拉入地狱。余音淡淡道:“善良一点。”

    话落,孟荣的表情明显僵硬几分,余音把话又重复一遍,内心对他的恨意也一并喊了出来:

    “你想要多少钱,说啊!三千万不够,五千万够不够,一个亿够不够!还是你想要我的命。你知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不论长相还是内心都无比阴暗,变态!你不要再出现,不要再折磨我了。”

    她的情绪已然崩溃。

    蒋云倩握住余音颤抖的手,拧着眉让人将大门拉开,对孟荣冷声道:“请你们离开。”

    一行人离开后,蒋云倩立刻起身把浑身战栗的人搂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哄小孩似的:“好了没事了,他们都走了。我们有钱,多少都赔得起。小音不哭了。”

    今年秋天的天气极不稳定,和人的情绪一样。

    阳光好的时候余音坐在家里的阳台上,面无表情地晒太阳;阴雨雾气连连的时候,她游走在各大商场,提回家的购物袋堆满了衣帽间和房间。

    但每一个夜晚,她都无法入睡,可能是因为没由头的悲伤,或者是没由头的兴奋。

    程简递给她的药,她会偷偷扔掉,扔进马桶里冲掉,在花盆里埋起来,或者借口扔垃圾的时候全部吐掉。

    她知道自己生病了,但她却坚信不吃药也能好,尽管心理医生说她状态很差,她依然拒绝吃药。

    怕胖了之后不上镜,怕记性不好之后记不住台词,怕吃药之后也总是昏睡。

    可她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每次问蒋云倩,得到的答案都是让她再等等......

    等什么呢,因为孟荣在媒体前颠倒黑白,害得舆论又全都倒向她。他们指责她,唾骂她。

    她拥有了许多不属于她的罪。

    她不能以泪洗面,更不能郁郁寡欢,要表现出无所谓,要让大家认为她依然拥有感到开心,可以大笑的能力。

    重点是要让程简认为。

    她知道年底电视台有考核,优秀的主持人可以被提拔到黄金时间播新闻,这对程简来说很重要。

    导演们总说她入戏很快,她的演技很好,所以她在没有镜头拍摄的每一天都做得很好,表情恰到好处,说出的话既不过分悲伤也不会陡然兴奋。

    偶尔那么一两次她也会有怎样都演不下去的时候。

    生日这天,程简在出门前满心欢喜地问她想不想吃蛋糕,她附和地点头笑:“香草味。”

    可到了晚上程简提着蛋糕回来之后,余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滚烫,焦灼难忍的气愤在她心头徘徊。

    她不想切蛋糕,不想唱生日歌,更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人,她把程简推出房门,声嘶力竭地喊:“生日有这么重要吗!我说了我不想吃蛋糕,我只想一个人待着。你听不懂人话吗!为什么要一直逼我!”

    门被大力关上,发出“咚”地一声响,世界也跟着震了一震。

    她靠着门板坐在地上,懊恼地揪自己的手臂,等到疼痛慢慢占据每一根神经,她才抹干眼泪走出房间。

    凉薄的月光堪堪照亮客厅的桌角,蛋糕还是一样的漂亮,只是装饰用的巧克力块有些融化,礼盒上留下黏腻的棕色溶液。

    她小心翼翼地把粉色的蝴蝶结解开,把托盘放在膝盖上,盛满奶油的勺子一下接一下地送进嘴里。

    香草味很甜,甜到发苦,甜到反胃,甜到想吐。

    可她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她只觉得饿,闹饥荒一般的饿。

    月光照不到的餐厅角落,程简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到她主动走进视线里,心情雀跃了几秒钟。

    可看见她呆怔犹如机器一般的进食动作,他眸中的光点瞬间消散,和夜一样静。

    他想阻止她,可又怕惊扰她,他只能呆呆地坐着,至少这样她不会流泪。

    最后,两道目光还是撞在了一起。

    她眼睫的泪上的泪珠像是散星,白色的奶油在她的唇角凝住,微动的嘴唇没能发出声音,程简却读懂了她的话。

    她说:“对不起。”

新书推荐: 在鬼市摊大饼[无限] 元海[无限] 女配总被迫摆烂[快穿] 赴汤蹈火 咒术界女魔头 相亲宴上逃跑,不如七年后瞒着所有人约会 愤怒的河流 末世靠做梦囤货日常[美食] 找到男主拯救他 杀手与千金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