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每日的插科打诨中过去，转眼间，江瑶宸便已在曦和食府住了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阿喻时常带着江瑶宸去玩。他们将舫舟县内外跑了个遍，连新开的商铺都没放过，说书人那里更是混了个脸熟。

    江瑶宸也顺路买了许多东西，送给曦和食府的大家。

    这天，正好是小风的生辰。

    小风今年十五了，正是及笄的时候，曦和食府的人都很看重。和欢迎江瑶宸那天一样，夜晚打烊后，大厅的桌子拼到一起，为小风庆祝。

    李婶作为里面最有名望的长辈，提早买好了簪子，为小风盘起了一头长发。

    “虽然女子十五岁盘发便可婚嫁，但是我并不希望你那么早就结婚生子。你还年轻，还有许多可能。学好一门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别让他人欺负了去……”

    李婶絮絮叨叨了许多，自从在曦和食府掌勺，她已比自己的丈夫厉害不少，从前还会对她有恶语的丈夫，现在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体会过这种变化的李婶，想将自己的感受和经验传给小风。

    小风认真地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每个人都相继献上祝福，长辈们送她礼物，都是日常生活相关的物品，少年们送她礼物，都是自己亲手制作的小巧玩具。

    江瑶宸递给小风的，是一个巴掌大的黑玉算盘。紫檀木的算盘框架，黑玉髓的算珠饱满莹润，比起一个常年拿在手里维持生活的活计，更像一个装饰品。

    小风一时没敢接过去，虽然爱财的她很喜欢这个黑玉算盘，但是她更在乎另一件事：“这么贵重的算盘，我不敢拿出来用啊！万一被人抢了怎么办，坏了怎么办？”

    早料到小风会有这个反应，江瑶宸噗嗤一笑，又取出另一个朴实一些的黄梨花木算盘，笑着说：“那个算盘是给你的小金库，这个才是拿来用的。”

    黄梨花木虽然也不便宜，但看起来比黑玉紫檀木的算盘要朴素很多，这下小风没踟蹰，照单全收，开心得合不拢嘴，“谢谢大老板！我，我最喜欢你了！”

    少年灿烂的笑容如阳光刺目，江瑶宸的太阳穴又在隐隐抽痛了。

    这种程度的抽痛，对于江瑶宸来说并不算什么。早年精神力还未稳定的时候，这种抽痛就时不时袭击她一下，她也习惯了，面不改色地笑着摸了摸小风的头发，说：“我也喜欢你，小风，希望你以后能够用这个算盘算尽天下钱两。”

    “嗯！”

    小风重重点头，欢欢喜喜地抱着两个算盘不撒手。

    庆祝生辰是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情，小风早年没了父母，是几个孩子互相扶持着长大，她的生日定在了几人决定结伴的日子。

    正吃着饭，阿喻突然凑到江瑶宸的耳边，问她：“阿宸，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淡淡的酒气灼热耳畔，江瑶宸不自觉抬手揉了揉耳垂，侧眸看了这个爱喝酒的酒鬼一样，倒也没瞒着：“按照我那里的说法，是4月1日。农历的日期我并不确定，应该是三月初四……你呢？”

    “唔……”

    江瑶宸最后一句反问，把阿喻给问住了。

    他化灵时间不详，加之在贫民窟那种地方，没几个人会专门记得一个陌生人的生日，也不会有人专门庆祝。久而久之，阿喻也不在乎生辰。

    等了半天没有得到答案，江瑶宸回过身看他。眉发皆白的青年目光微垂，似乎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江瑶宸耐着性子又等了两秒，阿喻或许是发现她在看自己，迅速回过神来，脸上又挂起他一贯的笑容，说道：“我的生辰啊，是1月4日。”

    江瑶宸：“……你确定这不是现场编的？”

    古代不都是几月初几吗？怎么还跟她一样有月有日的，数字还刚好反了过来。

    “我怎么会骗你呢。”阿喻笑着为江瑶宸端来一碟荷花酥，他记得江瑶宸爱吃这个，“虽然记忆模糊不清，但我有种直觉，我的生辰就是1月4日，我在那一天苏醒。”

    ——苏醒。

    这个词语确实不同寻常。

    他说自己是食魂化灵，却没用“化灵”这个词语。可阿喻本身不是常人，这个生日，或许指代的是他在那一天有自我意识也说不定。

    江瑶宸没过多追问，她吃了口荷花酥，目光落在桌案的饭菜上，忽然想起来什么，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你是三鲜脱骨鱼，那会不会有别的食魂？比如豆角炒肉食魂什么的……”

    “或许会有？”阿喻也不确定，“我暂时还没见过其他食魂呢。既然有我，那应该会有其他食魂吧~”

    “噢……”

    江瑶宸若有所思。

    看来，这里不是武侠世界，反倒像个以历史为底的玄幻世界。自带奇幻的食魂设定……更像游戏了。

    见她开始发呆，阿喻先闷闷地喝了一口酒，心底却浮现一股说不清的燥意，像是那口酒从胃里烧到心口，迫使他一定要抓住什么才能安心。

    于是他顺从本心，抓住了江瑶宸的手腕。

    江瑶宸疑惑地看过来，也没挣脱，“怎么了？”

    明明已经抓住了，可那股燥意更强烈了。阿喻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懊恼自己怎么没穿带兜帽的披风，他现在很想遮住自己不安的表情。

    许久，阿喻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很快又要离开了？”

    “是。大概再有一两天吧。”江瑶宸直截了当的承认。

    “你会回到……你原本的世界？”

    “是啊。”

    “下次见面，会是多久之后？”

    江瑶宸却没有回答：“……”

    大堂里依旧热热闹闹，曦和食府的大家自觉为江瑶宸和阿喻空出来了二人空间，没有人会专门来打搅他们。

    如今，这片小小的空间，突兀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阿喻眸光沉沉，目不转睛地望着江瑶宸，等待她给出答案——或许那也不是什么答案，而是他未来将要等待的漫长岁月。

    上一次，他不知期限，等了整整五年。

    这一次，他在等江瑶宸为他判下刑期。

    寂静中过了不知多久，江瑶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躲开阿喻灼热的目光，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确定。”

    “或许你也发现了，我们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第一次，我回去了几分钟，而这里过去了十几天。第二次，我回去了半天，你的世界却是五年……”

    随着江瑶宸冷静的话语，阿喻握着她手腕的手指逐渐攥紧。可他又不敢使太大的力气，潜意识怕伤到他的珍宝——哪怕她并不脆弱。

    江瑶宸仿佛没有察觉，还在说着：“其实，在别的世界，我并不能久待，这个世界我已经停留够久了……”

    阿喻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道：“你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语调轻而飘忽，感觉手中什么也握不住。那人如雪中低飞而过的鸿雁，在他生命留下一道醒目而深沉的刻印，却毫不留恋地飞向远方。

    “我……”

    话语还未说出口，便凝固在了喉咙里。江瑶宸略有些迷茫地看了看正在庆祝玩闹的曦和食府。

    她看到小风宝贝似的抱着两个算盘，谁要都不给看；看到林二正给小姚表演自己的“神偷绝技”，从她衣领处变出一枚铜钱；看到李婶发觉饭菜要吃完了，打算去后厨再做一盘……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阿喻的身上。

    那俊美的青年直勾勾地望着她，眼里是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期待与挽留。

    心脏渐渐在胸膛里震动出恼人的声响，让江瑶宸有些不知所措。

    “……你将我的戒指收好。”

    说罢，江瑶宸轻轻一挣，便将自己的手腕从阿喻的手中解救出来。被他握过的地方比其他地方温度高一些，江瑶宸不自在地揉了揉。

    她的话音刚落，抑制不住的欣喜自阿喻的眼底蔓延开来，晕染青年俊美的眉眼。

    阿喻知道江瑶宸的话意味着什么，虽然她没有给出具体的时间，却留下了一个承诺。

    承诺——她会回来。

    那么他就在曦和食府，等着她再回来的那天。

    得到保证，阿喻往前凑了凑，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曦和食府的大家，都会在这里等你。”

    江瑶宸没否认，她怔怔地看着阿喻的笑容，任由心跳声在耳畔鼓噪。良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好。”

    既然定下了约定，那离别就不算离别，是重逢的开始。

    于是，当江瑶宸说出自己要离开时，大家虽然不舍，但是也明白，这位大老板本就是一个来去无踪的侠客。

    也很幸运，曦和食府是她选定的落脚地。

    他们会有再见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