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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野带着褚羽跃上屋顶,瓦片在脚下碎裂飞溅。
夜风呼啸,吹得褚羽睁不开眼,只能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口躲风,另一只手还不忘抓紧照野披给她的衣服,免得自己走光。
“抓紧。”照野的声音带着点被风吹散的沙哑,从头顶传来。
身后追兵穷追不舍,气息绵长稳健,一听就知道都是些底子扎实的好手,至少也是磐石境往上的修为。更糟的是,远处,数道不弱于照野的气机遥遥锁定,怎么都甩不掉。
前无路,后有虎。
连左右两侧的街巷都被太师府的护卫堵死,堪称真正的绝境。
照野只在屋顶停顿了一瞬,视线扫过下方密布的追兵与火把,身形猛地一转,带着褚羽如离弦之箭般,直扑城郊方向。
风声更紧了,追兵越逼越近,甚至能听到他们手中兵器划破空气的“呜呜”声。
“头儿,他们往断魂崖去了!”一个追兵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带着兴奋的嘶吼。
“追!别让他们跑了!”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回应,是太师府供奉的首领,显然认定他们已是囊中之物。
褚羽的心越沉越低,直到一片断崖横亘在眼前。
崖下云雾翻涌,深不见底,光是能目测的深度已令人胆寒。
褚羽看着近在咫尺的万丈深渊,腿一软,差点跪了。
干什么?!疯了吗?往悬崖跑?!
她满脑子影视剧虐恋桥段,什么殉情、什么同归于尽……也顾不上别的了,死死拽照野,声音抖得厉害。
“你、你冷静点,不至于,真的不至于!我们换个方向跑行不行?!那边就有片林子!”
照野却像没听见似的,压根没理她。
“交出东西,留尔等全尸!”
太师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追兵之中,此时正抚着长须冷笑,一脸胜券在握。
而照野却笑了。那笑声混在凛冽的风里,带着股不管不顾的疯劲儿,听得人毛骨悚然。
“咻——!”
一支袖箭撕裂空气,直取照野眉心。
他反应快得惊人,只微微偏头,箭镞便擦着面罩边缘飞过,“火星”溅起的瞬间,他甚至抬手抓住了箭尾,手腕一翻,那支袖箭便调转方向,“笃”地钉入那偷袭者的咽喉。
三方对峙,气氛诡异静了下来。
在这生死关头,照野非凡没有紧张,反而低下头,凑近褚羽耳边,用一种病态的语气问:“要跟我共赴黄泉吗?”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的沙哑,但听到褚羽耳里却是那么的毛骨悚然。
她感受着耳边似乎疯了的男人,又看着脚下云雾缭绕的深渊,欲哭无泪。
“我……我不想……”
“晚了。”
冰冷的两个字落下,带着一丝报复性的快意。
照野忽而咬住她耳垂,在追兵的注视中,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决绝向后一步,带着人直接向后跃下。
万丈深渊,瞬间吞噬了两人相拥的身影。
“啊啊啊!照野你王八蛋——!!!”
少女凄厉到破音的尖叫声划破夜空,却瞬间被崖底罡风撕碎,吞没殆尽。
崖边的追兵凑到崖边往下看,只有翻涌的云雾,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太师裴鸿煊脸色阴沉地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眉头紧锁。
旁边的副手凑过来,小心翼翼问:“大人,这悬崖深不见底,底下又是罡风又是乱石林,他带着一个累赘,掉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还追吗?”
太师冷哼一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东西一日不拿到手,就一日不算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手下,指着左侧一个护卫,声音拔高,“你带五十人,就在这崖边扎营,日夜轮班盯着!别说是人,就是一只鸟想从这飞上来,也得给我扒层毛下来!”
“是!”那人赶紧应下。
太师又指向另一人:“调些人手来,越多越好!再去江湖上重金找几个无相境的高手下去探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
“明白!”下属应声,不敢有半分耽搁,转身就去办。
这架势,是铁了心要跟到底。而显然,金玉楼的人也是同样的心思。他们同样兵分两路,一队绕路去悬崖底守株待兔,一队寻找绳索下崖探查,连半分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
天色渐暗,崖顶的人却越聚越多。
但若是照野此刻看到这阵仗,定要嗤笑一声。换作暗天盟杀手,在他抱着褚羽跳下去的瞬间,早就飞出铁爪抓人或紧跟着纵身跃下,哪还需要这般磨磨蹭蹭准备?这群人,终究是少了点刀尖舔血的狠劲。
而此刻,在悬崖中部,一棵歪脖子松树上,正挂着两个摇摇欲坠的人影。那松树长在崖壁的缝隙里,枝干扭曲,仅碗口粗细,被两人的重量压得“咯吱咯吱”作响,每一声都像要断裂,听得人心脏跟着揪紧。
褚羽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整个人死死扒在照野身上。她双腿紧紧缠着他的腰,手指几乎掐进他后背肌肉。
崖间的风比上面更烈,呼啸着灌进耳朵,连带着两人的身体都微微摇晃。
照野仅凭一只手抓着岩缝间的老树根,另一只手稳稳托着她的腰,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松手,再勒下去,我没被追兵杀死,倒要先被你勒死了。”他语气淡淡。
“你放屁!”带着哭腔的怒吼破口而出。
居然会骂脏话?
照野微微低头,借着朦胧的月光打量她。怀里人发丝散乱,脸颊上还带着几道细小的划痕,眼眶红得像只兔子,偏偏还要用那湿漉漉的眼睛凶巴巴地瞪他。
这副狼狈又强装凶狠的模样,怪有趣的。
“怕什么。”他低语,故意松了松力道。
这一下,直吓得褚羽“嗷”地一声,整个人往上窜,胳膊死死环住他的脖子,勒得他都差点喘不过气,双腿更是缠得更紧了。
“我不是接着你了?”
褚羽快气疯了,“你这是接吗?!你这明明叫谋杀!”
照野轻笑一声,非但不急着找落脚点,反而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下姿势,让她挂得更稳些。
“你、你快点上去啊!这破树枝要断了!!!”褚羽崩溃地喊。她听着脚下枯枝不断发出的“嘎吱”声,只感觉自己的理智也要跟着一起崩断了。
照野慢悠悠抬了抬眼皮,又看了看上空的云雾,淡淡道:“急什么?他们还在上面。”
褚羽一噎,但仍是气得语无伦次:“那你赶紧找地方!这里不行!”
“没别的地。”
这话气得褚羽想咬人。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照野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
皮肉被牙齿刺穿的轻微痛感传来,不算疼,却带着点奇异的酥麻。
被咬了,照野反而更想逗她了。这算什么咬?软绵绵的,更像是在跟他调情。
“你属狗的?”照野问,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故意抱着她,轻微地晃了晃身子。
“啊——!!”褚羽瞬间尖叫着抱得更紧,指甲都快陷进他皮肉里。
“你敢再动一下试试!!”她怒吼。
但照野当真试了试,又故意晃了晃。
随着他的动作,树枝不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似是随时都要断掉。
褚羽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开始带上哭腔:“你要是敢害我摔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挑眉:“做鬼?那正好,我这种人,死后肯定会下地狱。”
刚好,死了都缠着他。
“......”
褚羽气得发抖,偏偏又不敢松手,只能恶狠狠地瞪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想怎样?!”
照野盯着她红通通的眼睛看了几秒,忽然凑近。
“求我。”
褚羽深吸一口气——
“我求你大爷!!”
她抬脚就要踹他,结果动作太大,那根苦苦支撑的树枝终于断了。
两人骤然往下坠。
褚羽的尖叫还没出口,就被照野一把按进怀里。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像铁铸的一般,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死死扣住岩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块。
“砰”的一声闷响,下坠之势骤然止住,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手臂都震得发麻。
碎石簌簌落下,坠入无底深渊,连点回响都听不见。
照野手臂青筋直凸,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嘴上却仍在逗她:“再乱动,我就真松手了。”
褚羽顿时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真刺激到这个疯子。
照野满意地看着她乖顺的模样,竟真就这么悬着,丝毫没有重新抓一根树枝的打算。
褚羽憋屈得要死,却又不敢反抗,只能委屈地小声骂:“混蛋......”
“嗯。”他应了,还帮她补充:“还是疯子,恶魔,杀人如麻,十恶不赦。上次你不是亲眼看见了?我杀那些百姓———”
“你有病吧!”褚羽气得抬头,眼眶发红,“你就非要现在跟我聊个?!”
照野不答,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去,“所以,我这样的恶鬼都愿意为你赴死,你凭什么不能陪我跳崖?”
“......”
褚羽一噎,竟不知该如何辩解,因为她就是不敢。
而照野的声音更哑了几分,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执拗的追问:“你不是喜欢我吗?”
褚羽撇撇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说:“那也不能!喜欢一个人就要陪他一起死吗?!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我愿意陪你。”他说。
风卷起她的发丝,扫过他的面具。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几分褚羽看不懂的情绪。
崖风突然变得很吵。
褚羽看见他眼底映着万丈深渊,也映着狼狈的自己。
她知道,这话是真的。毕竟他已经这样做过了,好几次,明知道带着她是累赘,明知道会惹来更多杀身之祸,却还是一次次把她护在身后。用身体替她挡过刀剑,用性命替她搏过生机……
可是她不敢啊!她还有爸妈,还想读大学,想完成自己的梦想,她还有那么多光鲜亮丽、让无数人艳羡的人生要去经历,她凭什么……要放弃这一切?!凭什么就要放着大好年华不过,陪一个男人殉情?!
照野凝视着她闪烁的眸光,冷笑一声。
笑的是他自己。
因为他早就明白的,她掌心里攥着那么多放不下的东西,怎么会像他这样,坠崖时除了她,连个牵挂的名字都念不出?
指尖传来树根断裂的触感。
他忽然松开了手。
褚羽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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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令她胆寒,每一秒都似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坠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的场景,然而,仅仅过了几息的时间,脚下传来一阵强烈的震感,像是突然从云端跌落到了实地。
“呜......”褚羽惊魂未定地呜咽一声,膝盖发软,差点跪在地上。
但随即,她被照野的手扣住后腰,重重按在坚实的胸膛上。
“咚、咚、咚——”
隔着汗湿的衣服,她能清晰听见他胸腔的震颤。一下下,敲在她心上。
“别怕,骗你的,不需要你陪葬。”
他不舍得。不舍得她死在这么美好的年纪,不舍得让她这样明媚的人生因他这一条贱命搭进去。
但没想到,他刚刚那一下真的把褚羽吓狠了,还余韵悠长,缩在他怀里哭得抽抽嗒嗒,时不时委屈地捶他的胸膛,嘴里骂骂咧咧。
照野有些好笑,这小傻子以前被他吓哭都怂得厉害,别说骂了,哭都不敢哭出声。现在倒好,敢骂他甚至敢打他了。这胆子……倒是被他吓大了?
当褚羽终于哭得筋疲力尽,抽噎着松开了他。她胡乱抹了把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手都扬起来了,像是真想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但大概是想到这人刚刚那句“不用你陪葬”,又硬生生忍住了,只是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理他。
可刚转过去,褚羽就彻底愣住了。
就在他们落脚的狭窄平台前方,赫然有个幽深的洞。
“......”
褚羽嘴角抽了抽。心里把这武侠世界的套路骂了个遍。跳崖必遇奇遇是吧?虽迟但到是吧?可现在她宁愿看见个明晃晃的安全出口指示牌,也不想对着这种一看就没好事的洞穴发呆!
她望过去,洞前散落了一堆白骨,诡异无比,有些骨头上还插着锈蚀的刀剑,显然生前发生过激烈争斗。
褚羽打了个寒颤,往照野旁边缩了缩。
她一点也不想进去,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师的人肯定还在崖顶守株待兔,这时候上去就是自投罗网,说不定会被乱箭射成筛子。可往下看又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摔下去绝对会成肉泥……
没等她纠结出个结果,照野已经率先抬脚越过她,劲直往洞里迈,很快被黑暗吞噬。
“你干嘛?!等等我!”褚羽吓得一个激灵,慌忙跟上,紧紧攥住他的袖角,气这家伙不会怜香惜玉,这做派放蓝星可是妥妥的渣男!
照野也没回头,只小心带着她避开险路。
山洞幽深潮湿,岩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白骨堆里,发出空洞的回响。蛛网拂过脸颊的触感让褚羽浑身起鸡皮疙瘩。
感受到她的颤抖,照野侧头瞥了她一眼,刀尖替她挑开蛛网。
“怕了?”
“没有,只是……有点瘆人……”褚羽嘴硬,她明明怕死了,这比林星颖拽着她玩的密室逃脱恐怖多了,好像那种盗墓剧里随时可能出现粽子的恐怖地方。
越往深处,地上散落的东西越发扎眼。金器蒙着厚厚的灰尘,玉器上生了暗绿的苔藓,一具具骸骨或趴或跪,姿态扭曲,显然是临死前还在争夺这些财宝。
褚羽看着一地东西,心都沉了下去。这么多宝贝都没被带走,说明里面很可能根本就没有生路,进来的都是有去无回。
她盯着那些白骨,突然拉上照野握刀的手:“我们别进了吧……跳崖走吧,我、我保证不怪你把我摔死…….”
照野被她拽得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眼,只觉得她实在天真。
他是无相境巅峰不假,纵使跳崖也能活。但她呢?连最基础的轻功都不会,稍有不慎就真的赴黄泉了。况且,这女人总是过几天就莫名其妙消失,只需要躲过眼下这一时,何必带她去闯那十死无生的险境?
他目光扫过洞壁布局,和曾经销毁的藏宝图一致。于是,他反而揽住她的腰,不容分说带着她大步往里走。
“由不得你选。”
“你!”褚羽气得去踩他的脚,却被他轻松避开。挣扎间,她的发绳断开,青丝如瀑散开,拂过照野握刀的手背,痒得像羽毛轻扫。
她还在气头上,没注意到照野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一顿,只听见他忽然开口:“别闹了,他们要下来了。”
“谁?”褚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太师的人?他们怎么会下来?跳崖不都是……不都是结束了吗?”
在她看的那些武侠剧里,跳崖基本等于剧情告一段落,哪有反派还追着下悬崖的?
照野嗤笑一声,抬手指了指脚边的骸骨:“你以为这些人是怎么死在这的?难不成是自己跳下来寻死的?”
“可,可是如果里面没有出口呢?要是被堵在里面怎么办?”褚羽还是百般不愿。
“那你在这等着。”说罢,他真就松开手,继续往前走。
没过两秒,身后就传来褚羽小跑着追上的声音,还有她气呼呼的抱怨:“等等我!你这人怎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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