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缈映雪发誓,她一定会好好跟母妃学围棋!再不济,也该在母妃下棋的时候,偷偷看上几眼。而不是咬着点心,在旁边打盹贪玩。
琴棋书画,她又在这四门上栽一次!
“殿下,你执的是白子,从你右手边的棋罐里取子即可。而非......跨过大半个棋盘,拿我罐子里的黑子。”
季烨之说这话的前一刻,他好好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从自己右手边的黑棋棋罐抓了一枚棋子。而那位公主殿下,嘴里说着她要下了哦!让她拿棋子,可她却一手撑着棋盘的桌子边缘,整个上半身攀着桌子,横跨了大半个棋盘,就为了在他方才拿过棋子的黑棋罐里拿子。
他垂眸看她,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犯了错,拿到棋子后理所当然地收回了手,后撤身子。但季烨之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像抓一只无意中偷了主人家米粮灯油的小老鼠。
季烨之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手腕还一直在他手心里捉着。而她前倾的上半身,也因为这番拉扯辖制,更加往季烨之的方向靠了靠。手心里的那颗黑子,刚被她捂热,又叮咚一下,掉在季烨之朝她张开的掌心。
拿到那颗黑子后,季烨之便放开了她。
她不好意思地尬笑了一下,按照季烨之方才教的,拿了一颗白子先行。哪知季师父又有话说。
“殿下,要下在横竖相交的点处,而不是这种空白位置。围棋第一子,通常也有讲究,比如有抢天元的说法。不过我们只是随便玩玩断章残局,倒不用想这些整个棋盘的谋略。”
她母妃的围棋真的很厉害,真的!早知道多学几手,今日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既然是随便玩玩,你可不能那么较真!至少得让让我!”
“自然。不过即使是随便玩玩,也会有输赢。有输赢,自然得压下些筹码。若是我赢了,殿下得告诉我一件事。”
“那若是我赢了呢?”
缈映雪并非是自信,而是觉得她母妃围棋这么厉害,万一她遗传到了呢!万一她就是那种,刚开始什么都不懂,下棋都不知道在哪里下,看起来很白痴笨蛋的局外人。但一旦她开始下了,嘿!那焕发出来的天赋,完全碾压了其他人!
那些热血话本都是这些写的。
“若是殿下赢了,殿下想要什么?”
他很认真地看着她。似乎他也觉得,她会有赢的可能性。可被这么注视着,缈映雪倒有些无措了。她表面上的那种逞强版支撑的自信,竟然被人当了真一般无措。季烨之到底怎么瞧她的,怎么总是比她自己,对她更有信心。
“上次你来这儿的时候,有送过我一只镯子,你记得吗?我昨日里好像不小心碰碎了,碎到修不回来的程度。”
“好,只要镯子吗?成色、玉材,有心仪的吗?”
缈映雪却连连摆手,道:“不......不要镯子了。要是又碎了,难道还得再补?”
季烨之似乎要说些什么,她也能够猜得到,大概是说该补就补。但季烨之却只是问:“好。那殿下,想要什么?”
“我要那不会轻易碎的、存在时间能久一点的,越久越好。”
她实在不喜欢那些,很快就会消失的东西。
在下棋的时候,她算是明白明明老君山有那么多的道士,阚徐道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季烨之了。季烨之除了是个天赋异禀的天才外,他还是个很好的老师。他拥有一个好老师必须具备的才能,将最复杂的东西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
“围棋所谓的气,实则是活路。好比行军作战,若是被敌方弟子四面包围,那自然并无活路,下一步就是被歼灭吃子。围棋的输赢,便是算彼此的活路还有多少。虽看似简单,好似是你围我、我围你的游戏。但却如战略一般,有很多彼此间攻擂防御的战术。”
季烨之边说,边用他们现在的战局举例:“比如殿下手边这一块,若是我下了此子,一定被我围缴殆尽。但也有解决之路......”
他抓着缈映雪的一根手指,引导她把白子放在某个地方:“比如殿下若是先手下在了这里,让我的另一方战场失了火,逼得我不得不回去救火,而无法按照原定计划下子。”
虽说是简单下下,但到了后半场,棋盘落了密密麻麻的棋子时,优劣局势已经很明显了。缈映雪的主要棋子,被季烨之那边的分了三路包围,只剩下一处有活路。
季烨之也是在此时停子,他问道:“殿下打算如何破此局?”
今日的棋盘,乃至今晚的下棋,都是季烨之有心的安排。为的就是借棋盘局势,暗点如今局势。三路包围,这三路都是与缈映雪的存亡息息相关的。
左路是东宫,这一路是黑白子相交最多的,看似能和棋共存活路,但又十分无情,只要周围有任何一点变数,这活路必将成为二者只能存一的险路。从今日白天诸多事来看,此路永远无法成为后路,甚至是最可能要人命的一条路。
而右路是徭役逃犯的民间叛军,这一路全是黑子,且大有风雨如山来之势。是最无法化解的一条路。
上路作为包围三路里的一路,是局势最瞧不分明的。黑白棋子大有分庭抗体之势,但上路却是至关重要的一路。若是上路的黑子变多,与左右两路联合成势,那这三路围堵便再无突破的可能。
上路,自然是代表了耿霖河。左、右两路棋子似乎也知道上路立场的重要性,大有往上路游走,争取能和上路联成一片。上路、耿霖河,也是季烨之心里对局势的破解之路。
所以哪怕是看似给缈映雪出题,他也近乎是把答案告诉她了。选上路,让上路的白子反杀掉黑子,只要联诀上路的耿霖河,便有天然优势能除掉左右两路的威胁。
但缈映雪几次对上他的眼神示意,她分明都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了,最后还是把白子下在了下路。她在下路一路逃亡,季烨之一路追着她堵,追了一大截,正是围棋里的“征子”。但征子就像绝路逃亡,实乃只剩一条活路的风险之策,实在是太过冒险。
“殿下为什么要选下路呢?若是选了上路,此时已经翻盘了。”
这是第一次,他说她的决定不对。
缈映雪又下了颗白子,然后手指点了点几格之外的一块残局。这残局只占了棋盘的六分之一位置,也不是黑白子的主战场,不过里面被围的白子确实很多。她下路一直征子到此处,便是还想解此处的围困,还想救活此处被围的白子们。
“这些该舍便得舍了。殿下该懂,什么叫大局。”
缈映雪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常年被关在深宫里,连国子监都没法上,更别提那些政事了。可他却要她有大局观,知舍弃。
“若是我一点也不想舍呢。”
这一块的白子,是季烨之方才教她“劫吃”的时候,一个个牵了她的手指下的。她当时下得混混沌沌,被杀得只剩几口气了,也是最后才反应过来。就是为了救这块的棋子,不让它被歼灭吃干净,她才又干净另僻了战场,那战场也成了最后的主战场。
季烨之说她冒险,不顾大局,一路征子至此。但她的大局、初心从来都是,让这块季烨之带着她一颗颗下的棋子们,还有活路。
他说,她要联诀上路。可上路有什么好的?上路的黑子又刁又凶,每次都把她往死路上逼,堵得她毫无生路,最后却又看似下了昏棋般给她留了点活路。
她一点也不喜欢上路。
最后自然是输了。她还得听季烨之返回去复盘,若是利用上路,该如何如何。
她听得其实不起劲,有些恹恹的。但也不能不接受,若是要赢,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走。
“殿下,这局是我赢了。方才你答应了,若是我赢了,殿下得告诉我一件事。”
求求了,千万别是问她,为什么不走上路?为什么一定要征子到那里。
“今日白天,在东宫的大殿上发生的事,殿下可还记得?”
试图搬倒太子妃,但只是把太子妃逼到去守皇陵三年的事。她白日里从东宫出来时便性质不高,所以季烨之才提议下棋的。皇陵三年,看似无痛无痒,但这争取的三年,对父皇和那群道士而言,应该能做很多事吧。
她以为他要问,她对太子妃惩罚的看法。要问她,以后朝廷的局势会如何。要问她,今日与白琰决裂,以后还要去国子监吗?
没想到,季烨之收完了棋盘上的点点残棋,随着那滴滴答答的棋子落棋笼的声音,他开口道:“殿下白日里在东宫大殿上,捂了我的眼睛,背着那些高爵大臣和皇亲国戚们,偷偷对我做了什么事吗?”
缈映雪连忙低了头,她怕此刻漫上了耳际的绯红,会暴露了她的答案。
在季烨之注视良久下,缈映雪只能硬着嘴答道:“我没做什么呀。那是......是东宫的屋顶漏雨!”
这句话可谓是漏洞百出、掩耳盗铃。明明是大好的晴日,明明他从未提那触感,她却非要说是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