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笑声爽朗出得门来,立在屋檐下便停下脚步。内间是自己王妃,外头是自己亲卫,再有,也就是个蒋四,他沐浴更衣,为何要去外头。遂一转身入内。
停顿之间,瞧见庭院中直挺挺跪着三人。歪歪斜斜,不成体统。
正要呵斥,那蒋四伺机歪倒在身旁亲卫身上,一脸虚弱,双唇惨白,显见是活不长久。惹得另外两个亲卫惊呼,“王爷,属下……”
燕王沉吟道:“多久了?”
亲卫大喜的神色不敢显露过多,“一整日。”
王爷眸光落在已然昏沉的蒋四身上,“这人也是?”
“回王爷,也是一整日。”
昨夜是何境况,燕王并非是一点子不记得。在他残存的记忆中,这几人像是救了自己。一向爱护手下的他,当即令几人回去,收拾收拾。
“昨夜之事,权当是没发生过。你们也不必记在心上。”
亲卫拜谢,而那蒋四只能继续昏睡,被人架出去。燕王看着蒋四那被人托在地上的双腿,暗道一声:这厮还有没有一点儿文人姿态,都会偷奸耍滑了。也不晓得原来就是这样,还是委实跪得不行了。
随即男子令守在门外的柳枝、柳叶两姐妹,“备水沐浴。”
柳枝、柳叶相视一眼:王爷这样大喇喇地使唤王妃的小丫头子?!
“快去。王妃的丫头,也是我的丫头。”
姐妹二人抬脚就走,行到一处花墙之下,惊讶不已。那惯常伶俐,鬼主意甚多的柳枝,拉起妹妹的手,“你说,方才那个,还是王爷么?我瞧着,有些不像呢。”
“你脑子不好使了么?不是王爷还能是谁,难不成是天使,是道祖。”
柳枝:“嘿,你个鬼丫头,你也变了。我今儿个不过是觉得好生奇怪,和你说说话罢了,你作何如此挤兑我。我还是你姐姐呢。”
“娘子有言在前,长者就该有长者的姿态。适才王爷和娘子在内间说话,你垫脚去看,是一个婢子该有的模样么。到如今来,你还怨我怼你,你合该被怼。”
柳枝被人踩到尾巴,捉到错处,一下子没了气焰,笑呵呵打圆场,“我的好妹妹,姐姐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
我就是觉得娘子日子过得忒辛苦。你说说,若是没有这档子事儿,娘子嫁给何人都是好日子,何必受这等苦楚。咱们白日里头辛辛苦苦,快马加鞭赶过来,还遇上王爷病了。娘子好意照顾他,又累一场。
我冷眼瞧着,这事儿就要被王爷一通好话给过去。我是替咱们娘子不值得。”
柳叶四下张望,“你别说,这是在外头,里外又都是亲卫,他们是那头的,你不知道啊。我看你是糊涂了。娘子的事儿,咱们担心是应当,可是,今儿个你也瞧见了,娘子和王爷好着呢,你别找没趣儿。嬷嬷说过,夫妻之间和和美美才是要紧的。”
柳枝也只自己莽撞,低声道:“我就是说说罢了,我一个小丫头子,我还能真做下什么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爷在外头名声有多不好,我还想活着呢。不过啊,昨夜你不在,没瞧见。”
柳叶见自家姐姐满脸崇拜,双目迸发光亮,当即知道她即将出口的话,很是要命。出手捂住她口鼻,却在半道上被柳枝拦住。
柳枝笑盈盈低头过来咬耳朵,“你没瞧见,孙五郎天神一般出现在驿馆,手持长剑,月下仙人,对娘子说道,小师妹,外有歹人,我带你走。”
柳叶吓死了,不停跺脚,“你快别说了,快别说了。”
“哼,我就看不惯他,娘子都快没命了。现如今哭上一场,在做几句保证,就万事没有了。哼,还不如孙五郎呢。”
“你要死啊!”胆小的柳叶,终究是忍不了,怒吼道。
“好了,好了,我不说,我不说。”
柳枝心知保命要紧,心中的烦闷散去几分就好。
说话之间,二人来到后厨,唤人备上热水,沐浴之物,以备上房召唤。
柳叶小声问:“王爷沐浴,不用准备其他?”
柳枝理所当然,“哎,他又不是小娘子,哪有那金贵。就澡豆就好。”
柳叶觉得不妥,“那一会子娘子定然也要沐浴,咱们,不准备一样的么?”
“出门在外,又是别人家的地界,哪有这多讲究。你去,去马车上,将娘子常用的那些个玫瑰露,香胰子拿过来。王爷这头的,我来准备。一个大男人,能穿发毛衣袍,还有这讲究。”
说着,柳叶出去拾掇萧雁南的物件,而柳枝带上两个婆子抬水入上房。
此刻的上房,萧雁南二人正说道,她给蒋四留下的话“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燕王浑说是自己没听见,若是听见了肯定不会冲入火场,一定将她的话记在心上,还说他是个王爷,即便是纵横捭阖算不上,调兵遣将虚虚实实定是在行,如何也不会像是个夯货一般……
柳枝听得蹙眉,这都是糊弄人的鬼话。
她们娘子多聪明,从离开京都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前路艰难,备下好几条路。彼时娘子和她们两个说来,柳枝自诩是娘子一手教导出来的丫头,尚且有些听不明白。哼,眼前这个指挥打仗的兵鲁子,他哪里能懂。
小丫头子手上动作不停,不消片刻功夫,在屏风后备好沐浴之物。尖起耳朵,迈步到燕王跟前来请他。
像是这才瞧见有外人在似的,燕王颇为尴尬,等了等方才在萧雁南面颊上捏捏,轻声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还不忘叮嘱柳枝好生伺候王妃。
见王爷又不拿自己当外人,柳枝低眉垂眼地撇撇嘴,趁人走后,同萧雁南附耳道:“娘子,我是娘子的丫头。”
萧雁南笑她,“你是我的丫头,我也不撵你走。这不是在外头么,人手不齐,你多多受累。回去之后,多给你月钱。”
知道自己不该多说,先前之言已然不妥当,柳枝顺从应下,说起一会子娘子沐浴的准备。哪知道,主仆二人说了没几句话,那头燕王就在喊人,很是焦急,声线不稳。像是怕娘子突然不见似的。
这突如其来的猛汉撒娇,柳枝惊讶地下颌漏风,极为不利索地转动脖子去瞧自家娘子,但见萧雁南眉眼震动,丝毫不觉有何不妥,更是顺从地接过话头问,
“怎的了?”
随即,柳枝就见她家娘子阔步过去,脚步急促。
柳枝:我就不该入内伺候,我就不该听见!我这就出去。
话说急冲冲过去的萧雁南,前脚刚落在屏风前,又闻燕王唤道:“王妃??”
“在这儿,是有什么不好么?”
萧雁南怕是两个丫头准备的东西不齐全,故此一问。然则,衣架上的衣袍,矮几上的澡豆等物,晃眼一瞧,并无任何不妥。
“你作何叫我?”
燕王低头不言,盯着水面发呆。
“好好地,你唤人过来,别是吓坏了我的丫头。她们两个可不耐烦伺候你。”
“没,不是。”
“那你作何?”
“……”
“不说话?长本事了,方才还会好好说话的,这就变了,三月天孩儿面,都没有你厉害。”
被人挤兑,委实不好不说,燕王低头轻声道:“我怕你不在。”
萧雁南震惊地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蹲下来,双手附在浴桶边缘,脑袋贴在交叠地双臂上。再有那目光,星星光亮似的,低头去找男子低垂下来的双眸。
偏生这厮话音落下之后,似乎觉得没脸,在娘子凑过来的那一刻,微微偏头,不欲使人瞧见自己的心慌。
奈何浴桶不够大,他如何躲避,娘子都追得上。
见他星眸闪闪,极为不适应。萧雁南心觉好笑,这人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更凑近了些。他的眸光闪躲不过是刹那之间,随着萧雁南的紧追不放,转瞬变成侵略之光,直勾勾盯着萧雁南的双眸。
娘子本想与之较量一二,可自己忒不争气,很快败下阵来。
心慌得厉害。
可她不欲承认自己的落败,趴在浴桶上,挣扎道:“你适才说,怕什么?”
他轻笑一声。
直教萧娘子心肝颤颤,闭了闭眼又睁开,余光扫过他眼睫。雾气氤氲之下,细长睫毛沾染水汽,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在他有意无意的眨眼中,那星星忽闪忽闪,像是在人心房上跳舞。
萧雁南口干舌燥,“你快说话!”
这人想来是对萧雁南的种种反应了如指掌,呼出一口热气,缓缓说道:“我说,咱们也算是生离死别一场,我怕一个错身,再也不见你。”
小娘子被他呼出的热气击倒,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直到自己耳朵里听到他的言语,却无暇分辨这言语是何。迷迷糊糊半晌,才想起她应该回应一声。回什么好呢,他说的是个什么来着。
“哦。”
反应过于平淡,他当然不满意,于浴桶中微微动作,那满当当的热水,晃晃荡荡起伏。一圈圈水波荡漾开来,触及边缘,猛地升腾起来,越过浴桶,洒在小娘子脸上。
吃了一脸水的小娘子,“呸呸呸,你个坏坯子。”
小娘子手忙脚乱,擦拭面皮,拉扯衣领嫌弃,百忙之中还时不时扭头骂他两句。
燕王倒好,笑得像是个偷吃的小耗子。
“你无耻!脏死了,脏死了!”
“你无耻,臭不要脸,哼,”
小娘子转身走开。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再度听见他的笑声。娘子经此刺激,心绪不平。哪有自己受罪,做祸之人开怀的道理。
随即转身回来,拿手去戳他。细腻白嫩的柔荑戳在他精壮胸膛,一下不够,小娘子又寻有伤疤之处,锤他几个拳头。
自以为恶狠狠说道:“叫你戏弄我,让你戏弄我。哼!”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男子原本的嬉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光芒炙热。
小娘子思及他正在沐浴,不能起身,哼哼唧唧嗔怪几声,又作乱要去将他的袍子拿走,以防他反击。
岂料,小娘子的双手堪堪碰到衣袍,身后突然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不急她思量,被人一把从背后拉住,登时一阵天旋地转。待她睁眼,瞧见她被人拉入浴桶之中,热水漫过身躯,盖过脖颈。热热的,晕晕的。
而她更是躺在他身上。
触手之处,一片僵硬。而这僵硬中带着丝丝柔软,显然不同于浴桶这等毫无生机的物件。小娘子瞪大眼,拉高身子去看。眸光还未撒过去,周遭又是淅淅沥沥水声。一时吓得她不敢再动。
这要是使人听了去,不定得传成什么样。
她这不要脸的手,怕是直接放在他身上的。
是哪里呢?若是个不好的地儿,该当如何。
少女缓缓挪动胳膊,试图将其抽出来。可是这逼仄狭小的浴桶,装一个尚可,装两人,满满登登,略微一动作,大水漫天。更何况,缓缓动作之下,不免触及更多。
片刻,萧娘子没了法子,没好气道:“你个登徒子!”
他只顾把人扣在怀中,放声大笑,毫不在意。
“你起开!”萧雁南嫌弃,推开他。
“别动,就抱抱。”
“蠢货才信你的话!”
“别激动。”
小娘子哭哭唧唧,“我能不激动么,你这样,一会儿子丫头们进来收拾,成什么样。我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娘子的脸面最为重要。”
“那你撒开。”
这厮非但没撒开,更是凑到萧雁南耳畔,咬她的耳朵。娘子妆发齐全,肉嘟嘟的耳垂上挂着一颗珍珠,程光明亮,耀眼夺目。他起初只是亲亲耳朵,吹气晃动珍珠玩儿,渐渐地,水温上升,水纹荡漾,上下齐发。
萧雁南一向是讲究惯了,而今合衣沐浴还不够,还要如此胡来,她不乐意。双手去推他,去打他,莫名地使他更为开怀。
一只手摁在娘子后脑,男子轻呼,“左右都是使人误会,为何要平白担这名头。”
歪理邪说!
以前只当他是个不讲究的土包子,是个只会打仗的夯货,却不知竟然如此不要脸。
被人误会就够难受了,还要将这个误会做实,说什么叫做“不要平白误会”!
真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