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Qwert… Yuiop…”

    仿佛有声音从破裂的黑色脓疱外渗入，但更多的是挤满颅腔的、无穷无尽的细密低语——

    拥抱…拥抱我们！

    被放逐的短暂生命，澎湃着狂乱的战栗。

    在这上帝创造的混沌之世，无善无恶，无罪无咎——只是遵循至高存在赋予的终极使命，履行生存与传播的天职！

    猎魔人被蛊惑了。

    世界的本真在她眼前轰然展开，她聆听着从未聆听之声，感触着尚未感触之物。物质界的一切在超越维度后失去意义，那由《启示录》所编织的、更宏大的使命与绝对价值，足以让任何理解其内核的理性生命陷入彻底的狂热与欢愉！

    米莉听见了遥远的号角。她奋力想睁开模糊的双眼，将接下来的一切烙印在心底。

    可紧接着——

    骇人的尖叫与怒骂撕裂了幻象！

    那个超越界限的存在，祂竟在…鄙夷？在退缩？因难以言喻的恶心而痉挛，惊慌失措地逃离？

    理智随着狂热的退潮缓缓回归。米莉在半梦半醒间错愕万分，无法理解白马骑士为何会如此荒诞地背弃自己的使命？

    “Asdf… Gh？”

    后方传来模糊的声响，但猎魔人过度运转的感官尚无法将其解析为有效信息。这迟疑似乎被对方误读为了别的信号。

    于是，发言者干脆省去了探查缘由的步骤，直接采取了最简洁高效的应对——

    啪！

    一记耳光带着火辣辣的痛感抽在她脸上，力道之大打得她头都偏了过去。

    米莉的神智仿佛被这一击抽了回来，那双漂亮的绿眸终于重新凝聚焦点，燃起熊熊怒火。

    “混蛋！你明知道再给我几秒就能——”

    “时间不等人。”

    斯莱德冷眼瞧着她的反应，语带嘲讽，同时在心里将“补上第二巴掌”从待办事项上划掉。

    他一边用匕首利落地割断米莉身上的绳索，一边伸出另一条手臂作为支撑——重获自由的猎魔人远比山猫更灵巧，单手借力，核心收紧，一个流畅的后空翻便稳稳落地。

    足尖刚触及地面，女人便迅速抬起手腕，一个法印的名字已在唇齿间流转，却骤然被另一声惊呼取代：

    “疯了吗？！康斯坦丁他——到底在干什么？！”

    “简单，高效。这很康斯坦丁。”站在法阵外的午夜老爹这话理论上没错，但结合眼前这不堪入目的场面，米莉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

    她嫌恶地别开脸，甚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我以为之前涅伽尔的建议是——用安琪拉作为容器召唤并封印瘟疫骑士。”

    “说的没错。康斯坦丁正在做的正是此事。”午夜老爹试图让语气显得客观，但他脸上同样无法掩饰的嫌恶暴露了真实感受。眼下，几人中唯有丧钟还能面不改色地旁观康斯坦丁的“封印仪式”。

    平心而论，，这场面只能用不堪入目、有碍观瞻来总结：He fucks Angela, though the girl now is in a bullshit model with no humanity, like a mess with plenty of awful shit surrounding.

    Damage. Inside and out. No fixing that girl but the destiny of the coming knight.

    “现在你不该再恨他了，米莉。”斯莱德望着法阵中央的金发男人，竟低笑出声，“牺牲良多啊，不是吗？”

    恶心！双重意义上的！

    猎魔人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承认斯莱德的话有万分之一的道理。她瞪着惨叫的骑士和那个满不在乎哼着小调的康斯坦丁，拳头攥紧又松开，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们，就这么看着？”

    “如果你愿意搭把手，米莎，不妨等这事了结，帮我一起处理掉其他祭品。”斯莱德故意给出一个米莉绝不可能接受的提议，“你的银剑处理起来更利落，万一尸体变异。当然，若你嫌这玷污了‘决心’，我也可以把尸体留给你亲自处理，米莎，就当是老友福利。”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斯莱德！”米莉啐了一口，感受着体内逐渐消退的不适感，深吸一口气，走向离自己最远、同时也离丧钟最远的那个昏迷修女。

    午夜老爹很有眼色，在她迈出第一步时，就将她的银剑抛了过来。

    她当然不会接受斯莱德的任何一个建议。当她默许这些牺牲成为“必要之恶”时，所谓的后续处理不过是自欺欺人！难道让斯莱德动手杀人，再由她来鞭尸，就能让她显得高尚一丝一毫吗？

    表面看来，猎魔人一如既往地冷静，但米莉喉头再次涌上熟悉的铁锈味。这一次，那腥锈感却格外不同。她接下来的行为不仅关乎阻止白马骑士的成败，更关乎她刚刚艰难重塑的、某个脆弱不堪的自我认知。

    无需询问，她便知道，若是理查德·格雷森站在这里，那个男人绝不会接受这个计划——从第一步起就不会。

    但她不同。底线一旦击穿便再无挽回。斯莱德的提议、康斯坦丁与午夜老爹的计划，一步步逼着她亲手将刚结好的痂再度撕开，把底下那点可笑而柔软的新生血肉，重新浸入最肮脏的瘟疫之泉。

    这比死亡更令她恐惧：并非害怕变成怪物，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变回那个为达目的不惜一切、她曾发誓要远离的工具。

    猎魔人是怪物，是变异体，是米莉故乡人口中低劣的存在——狩猎怪物似乎是他们的天命，活在命运的阴影下便是最佳的注解。

    她曾深信于此，并接纳了这一点：想想看，能心安理得地与丧钟斯莱德、地狱神探康斯坦丁之流为伍，足以证明她绝非道德高尚之人。

    然而此刻，她却渴望走向一个真正拥有光明的人……

    黑色的血点溅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衬得那双绿眸愈发幽深；她手下动作稳定，丝毫看不出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你不会打算把今天的一切都变成秘密吧，亲爱的？”

    康斯坦丁一边单手拉着拉链，一边急匆匆地点上烟，眼神里伪装出恰到好处的关切，

    “以我的经验来看，秘密总招惹麻烦。”

    “你那碰壁一万次的经验？我想我不需要细数那些名字了。”米莉利落地扭断又一个脖颈，动作毫不停滞，“别做多余的事。”

    康斯坦丁耸耸肩，看向斯莱德，换来对方一个同样森然的微笑。

    他们都清楚银发猎魔人会作何选择，也都对那注定痛苦的结局抱以一种幸灾乐祸的期待。

    ……

    (10)

    当屋顶花园只剩下他们四人尚有呼吸时，米莉终于直起身，为这漫长的一夜即将终结而由衷感到一丝解脱。

    其他几人大概也是如此作想。然而，就在这份松懈弥漫开的刹那，那扇尘封一夜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一个惊慌失措的年轻人举着手机冲进来，声音里满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老爹！您……您说一旦发现情况有变……就、就立刻来报——”

    “不可能！”

    这位巫毒教派中叱咤风云的人物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麦克！仪式非常成功，白马骑士已被逐回来处，绝不可能——”

    “但、但是新闻里——”

    米莉脸色铁青，无需那年轻人多说，他手机外放的音频已将可怕的现实昭告给在场所有人：

    ‘——这里是哥谭电视台紧急插播！截至目前，哥谭综合医院已收治111名不明原因高热患者，症状多为内出血、多器官衰竭！本台记者正前往——’

    “鬼扯！这绝对、绝对不可能！”

    康斯坦丁失声怒吼，他牺牲至此，瘟疫为何还会蔓延？！明明白马骑士的溃退是三位魔法界人士都清晰感知到的的事实！

    硫磺的恶臭骤然弥漫，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花园中响起——这一次，涅伽尔的登场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愉悦。

    大恶魔欣赏着几人脸上的急切、狂乱与不解，笑着鼓掌，声音亲切平和得几乎让人怀疑他的身份——若非那恶意浓烈得毋庸置疑。

    “恭喜恭喜，康斯坦丁，你又成功挫败了天堂的一次谋划，”

    初堕者咧开嘴，向他的老冤家送上“诚挚”的祝贺，

    “瘟疫骑士被你这番举动恶心到直接逃回老家，咻的一声，号角吹了个空！你又一次拯救了人世！”

    “少来这套，涅伽尔！直说吧，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康斯坦丁将烟头狠狠摁进血泊，眉头紧锁，“专程来嘲笑我，肯定是你搞的鬼！”

    “哼哼，不过一点小小的暗示罢了。”恶魔用两指比出一个微不可见的距离，“一个暗示，让一份小小的病毒离开了它本该待着的地方。多么可爱的巧合啊，哒哒——两份病毒，一份送你上天堂，一份送你下地狱。我爱极了你们的说法，那叫什么来着……啊哈！一点牺牲！就那么一丁点牺牲！”

    他妈的！

    米莉目眦欲裂——是那份埃博拉！她当时不该袖手旁观！

    康斯坦丁懊丧地咬紧牙关，午夜老爹无力地闭上眼，甚至连斯莱德脸上也极快地掠过一丝罕见的挫败。

    所有努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是的，他们确实阻止了一场天启级的瘟疫，但转眼间，新的瘟疫却如同宿命般在另一座人口稠密的城市再次上演。

    而这一切，竟被恶魔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句——“一点牺牲”！

    无力回天的极致疲惫，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在恶魔的狂笑声中，米莉——这个内心挣扎了一整夜的猎魔人——终于彻底失控。她咒骂一声，不再理会康斯坦丁与宿敌之间的交锋，如同狂风般冲出这个死寂的、令人作呕的空间——这种对自身失控与同流的深恶痛绝，正是她当年与斯莱德分道扬镳的根源。

    命运的冰冷铁砧再次悍然落下。

    而她，正是那块被烧得通红、即将被彻底锻打成型的铁。

    她知道，熔融的铁水注定要流向哥谭。

    因为——这是她欠下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