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马嘶鸣声中,丁重年率三千禁军出潼关,积雪未融的官道上,马蹄印叠成蜿蜒血痕。
副将李昭掀开舆图“按程,今夜宿在华阴驿”
暮色沉降时,山峦轮廓渐成墨色,丁重年忽觉脊生寒意,箭囊中的雕翎箭似在震颤。他勒住马,望见前方驿站灯火寥落,檐下悬着半幅残旗。
“火把熄了”李昭喃喃道。
林间忽有弦响,三百支弩箭如黑雨倾泻,驿墙后涌出玄甲死士,臂缚王府徽纹。
丁重年挥刀格箭,刃上溅出火星。
“撤!向洛水方向!”他嘶吼着,战马却中箭跪倒,刀刃劈开两名刺客时,他瞥见暗处有金冠一闪像是裕王亲卫的鎏金盔。
夜雨如注,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周云隐翻身下马,斗篷上的水珠顺着下摆蜿蜒而下,在高府朱漆大门前积成小小的水洼。门房举着灯笼探出头,见是她,脸色瞬间变得奇怪。
“周大娘子,这三更半夜……”
“麻烦放我进去,我找你们主母” 小厮往后退开一点让出道路,靴底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溅起朵朵水花。
穿过回廊时,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仿佛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造访奏乐。
内室烛火摇曳,萧吟秋正给羽姐儿哄睡,听到脚步声,抬头便看见浑身湿透的周云隐。
她脸色骤变,怀中的孩子突然啼哭起来,高玄从书案后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声响。
“吟秋,将军被暗杀了” 周云隐扯下湿漉漉的斗篷,头发被雨水打湿,缠在一起,看得出急切“离边关还有三十里,像是裕王的人动的手”
萧吟秋手中的孩子差点滑落,高玄的指节捏得发白“最近频繁动手,看来是想登高了”
“游山玩水是假,结党营私是真” 高玄抓起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顺着嘴角流下,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务必让丁将军回来,我怕是里应外合”
窗外炸响一声惊雷,萧吟秋怀中的孩子哭得更凶了,高玄伸手想去抱女儿,萧吟秋摇摇头递给了冬含让她抱去给奶娘。
雨声渐歇,天边泛起鱼肚白,周云隐将密信塞进高玄手中,转身走向门外。
晨光穿过湿漉漉的树梢,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萧吟秋站起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为了丁将军,她也算是豁出性命了”
“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去山林里找丁重年着实不好”高玄也为之叹息,可奈何她现在是最适合去找他的。
深秋的汴京,寒风裹挟着枯叶在街巷间翻卷,丞相府内,高玄正对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皱眉,忽闻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主君!周大娘子求见!” 容庄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慌乱。
高玄有些奇怪,她不应该去找萧吟秋吗?
周云隐冲进书房时,差点两眼一黑“高大人,重年他...”
“你说什么?重年他怎么了?”高玄知道这件事情紧急,晚一分就会万劫不复。
周云隐递给高玄一封信,高玄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刻着龙纹的玉佩,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是丁重年熟悉的字迹“刺客所持兵器,与裕王府私铸军器纹路一致,玉佩乃其信物,罪证确凿,望丞相上奏陛下,绝不姑息养奸!”
“裕王!” 高玄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满是怒火,裕王身为皇帝皇叔,却一直觊觎皇位,暗中勾结外敌,私吞军饷,如今竟敢对朝廷大将下此毒手!
周云隐又从怀中掏出那半截断箭“将军让我回来与您说,这断箭上的刻痕,与他之前在西夏缴获的兵器上的刻痕一模一样,显然,裕王不仅私吞军饷,还暗中资助西夏,意图谋反!”
高玄看着断箭,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深知,裕王势力庞大,在朝中党羽众多,若想扳倒他,必须谨慎行事。
高玄神色凝重地说道“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恐怕将军府这几天也不会安宁,要不你搬过来?”
周云隐眼里蓄满泪花,这如同家人一般的氛围除了丁重年也就只有萧吟秋夫妇,她交得萧吟秋这等挚友,也算此生无憾“谢过丞相”
次日清晨,文德殿内,气氛异常压抑,高玄手持丁重年留下的证物,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裕王的罪行一一揭露。
“陛下,丁重年将军忠心为国,却惨遭裕王毒手!这半块玉佩、这半截断箭,便是铁证!” 高玄言辞激昂,字字铿锵。
裕王脸色骤变,急忙出列辩解“一派胡言,陛下,我自当了裕王以来从无正道之心,一心只想着游山玩水,虽是个不称职的王爷,但我也知道什么是是非黑白”
段榆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皇叔,朕一直敬你是长辈,对你百般容忍,没想到你竟如此胆大妄为!”
“陛下明察,我绝不可能做此污秽之事”裕王的眼睛里透露出野心,高玄知道这个罪证不至于让裕王伏诛,但是能砍掉翅膀也是有益。
“证据在此,铁证如山,即可罚没家产”这对于裕王来说已经是最小的惩罚了,若是在纠缠下去段榆景恐怕不会放过他,裕王也只能闷声承受。
此间事了,大家都放心不少,兕王府却传来纯娴县主要成亲的消息,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喜事,只是听说新郎官是兴阳侯爷时大家脸色都不太好。
“怎么会是他?”萧吟秋觉得疑惑,兕王一直想给段姚音找一个好郎君,既要配得上家世门第,也要是个温润公子,怎么偏偏选中梁非墨。
“是啊,我听说这位侯爷在成婚之前可就小妾成群,若是兕王想找一个女婿这有何难?”周云隐刚喝下了一口茶,差点被这件事情呛到。
段华希也觉得奇怪,不过想来也是“我朝高门贵族的青年本就没几个,能配得上姚音的,那更是没有,细想来侯爷雄姿英发,少年得志,的确是唯一能配得上姚音的了”众人纷纷点头。
怪不得叫她都不出来,原来是躲在家里准备成婚事宜。
段姚音端坐在紫檀雕花镜前,望着铜镜里被胭脂染红的眼尾,耳畔金丝芙蓉耳坠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晃,在烛火里划出细碎流光。
窗棂外传来寒梅落雪的簌簌声,她伸手碰了碰发间那支翡翠并蒂莲簪,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到心口。
“郡主,长公主的轿辇到垂花门了”侍女云岫捧着鎏金暖炉进来,呵出的白雾在珠帘间散开。
话音未落,外间已响起环佩叮当,绣着金凤的织锦裙裾拂过门槛,带进一缕雪后初晴的冷香。
“我们姚音今日当真是人比花娇”段华希执起妆台上的螺子黛,亲自为段姚音描眉。
萧吟秋立在百子千孙帐前,指尖抚过帐角缀着的合欢花结“这鸳鸯锦倒是少见,听闻是苏州织造上月才进贡的?”她今日穿着藕荷色遍地金褙子,发髻间只插着一支白玉响铃簪,温婉中透着书卷气。
“可不是,官家特意赏了十匹给王府”周云隐倚着雕花月洞门轻笑,石榴红蹙金裙裾在青砖地上迤逦如霞,自从与众人相熟之后,本性也就暴露,快人快语,腕间缠着三圈南海珍珠,随着她整理璎珞项圈的动作泠泠作响。
段姚音望着镜中三位挚友,忽然想起三月前在太清楼遇见梁非墨的情形。
那人玄色大氅上落着薄雪,执伞的手骨节分明,站在回廊尽头望过来时,眼底像凝着化不开的墨,她当时正踮脚去够檐角结冰的梅枝,金丝绣鞋踩在积雪上打滑,被他隔着衣袖托住手肘。
“当心”低沉的嗓音混着风雪声,她闻见他袖间沉水香的气息,与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正要道谢,那人已转身离去,只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想什么呢?”段华希用金篦子替她抿了抿鬓角“吉时将至,该戴垂肩冠了”团花翠羽垂肩冠压下来的瞬间,段姚音瞥见云岫悄悄将一支白玉簪塞进妆奁底层,那是她及笄那年,在太清楼梅林捡到的旧物,玉质温润,刻着半阙《青玉案》。
萧吟秋与段华希忽而感上心头,纷纷落泪“他们家可不是洞天福地,不要掉以轻心,要是受委屈了就回来告诉我们,我们一定给你撑腰”段姚音狠狠点头,死死咬住朱唇,眼泪滑落的瞬间像晶莹剔透的珍珠。
外头忽然响起震天的鞭炮声,喜娘捧着缠枝莲纹盖头进来,段姚音在满目红光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春雷滚过冰封的湖面。
她想起今晨父亲说梁非墨书房里总锁着个紫檀木匣,连近身侍卫都不得靠近。
轿帘掀开时,她透过盖头下沿看见一双玄色云纹皂靴,那人掌心有习武之人的薄茧,握住她手指的力度却格外轻柔。
段姚音忽然想知道,当他掀开盖头时,是否会露出那日在雪中初见时,眼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但那日雪中初见她总觉得不是偶然,像是有人故意为之,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她是郡主也亦不敢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