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风派(四)

    不仅仅是杜苏,四位长老全都知道掌门杜应梦人格分裂一事,而且弟子中能看出来的也不在少数,那都是建立在他们都极其信任、爱戴掌门的情况下,因此也绝不会担心他们把这件事说出去。

    但在没有一个人告密的情况下,戚颦仍然能够知道这件事,这就足够说明一些事情了,杜苏再也不敢小看戚颦了。

    她斟酌开口:“不论您怎么看,现在就让芝风派掌门倒台也不会是明智之举,再说了,您既然打算这时候告诉我,就说明您有别的筹码需要用这个交换。”

    杜苏绝不蠢笨,她继续道:“近些年您在各宗所做所为,虽说我们没有干预,但也大概能够明白,您有意推动无根人和修士之间的关系,那么您是否要用这件事情的保密,要求我们放开部分无需灵根也可以做到的事情给无根人?”

    “何以见得呢?”戚颦仍然笑盈盈的,“本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并不紧张吧?”

    本来杜苏给了台阶了,戚颦偏偏不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再次紧张起来,杜苏的手心都沁出一层薄汗,几乎已经做好了戚颦随时发难,而她只好英勇牺牲的准备。

    然后戚颦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前面的一根辫子推到自己背后:“别紧张,我没恶意,只是想看看他的情况。”

    杜苏没放下警惕:“掌门绝非魔修。”

    戚颦无奈:“我没怀疑这个。”

    女孩依然没松口:“也绝非被夺舍。”

    “也没怀疑这个。”

    杜苏终于迟疑着点头:“……那我带您过去。”

    戚颦总算得了这姑娘松口,虽说这其中她自己心血来潮的逗弄功不可没,但戚颦还是感觉自己真是干了件大事。

    两人并不着急,戚颦是真的就不着急,杜苏是想磨时间,反正这会儿这养神汤也早已凉了,不如慢点过去,不管那边几个人能想到什么办法,先把这边的情况报告上去,也让他们有点时间可以准备。

    于是,两人径直走到杜应梦的卧房床榻前的时候,另外三位掌门也早就到了,正面色凝重,显然也没想到这救世主非要过来看看是为了什么事,反正不管什么事,绝不可能只是过来看看。

    信这个的话还不如相信周子浙真是她看外表选的。

    总之戚颦笑眯眯走进来的时候,这几位都虎躯一震。

    来了来了,不管什么暴雨疾风,都要来了。

    谁知戚颦来了第一句话却是:“今日我不能看作是救世主的身份,掌门大人也别当我是徒弟,您当我是药宗现任掌门张沁蓝派过来的代表就行。”

    她这话一出,几位长老都稍微有点不知所云,只有杜应梦垂着头,神色藏在阴影之中,似乎是并不意外。

    杜芸不想继续听谜语,干脆把话都挑开:“张沁蓝与我芝风派有什么关系,她又要说我们的布局是抄的她们药宗么?”

    戚颦还没来得及回话,杜应梦就率先开口:“别着急,我来说吧。”

    他语气深沉,老态龙钟,显然应该是那个有灵台的“杜应梦”,他一发话,大家都缄口了,毕竟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真要打起来,不论对谁都有所不利。

    “我想趁着今日救世主大人在场,向你们解释一下,我的思想分为两个的原因,也就是……我想坦白一下我的罪孽。”

    在场无一不震惊脸,但都默契地没有出声,等着杜应梦继续说下去,就连本打算开口却被杜应梦打断的戚颦也没有继续说话了。

    “我……愧对药宗张氏一家!”

    他泪眼婆娑,却嚎啕着喊出这句话,也有了几分老夫聊发的豪迈,只是鹤首苍颜,涛落霞西,这句话说出来的太晚了。

    太晚了……太晚了……

    杜应梦一滴浊泪滚落,大长老杜珊是杜应梦独女,见此情此景赶忙半跪在床榻前,去擦他脸颊上的泪痕,杜应梦颤抖着轻轻拂开她的手,继续道:

    “张沁蓝之父张渊曾经带过一个原本并非修士,却生出四个灵根的无根人回药宗,蓬莱当然不能接受这样来历不明、甚至诡异的女孩与他在一起,这不仅违背蓬莱的生育控制,灵根筛选计划,也有很大的风险,譬如这样的灵根是否有危险,这些难以定夺,蓬莱为了规避风险就要把这个无根人关锁起来。”

    “现如今药宗的监狱其实是改址过后的,张渊把监狱建在煮雨洞天之上,不过这事是请示过蓬莱的,蓬莱……当时竟然也同意了。”

    戚颦眨了眨眼,心道那应该是那个什么天命预言预测到这个监狱将来可以用来困住她,并给她一个下马威,毕竟不管后来她怎么大闹修真界,刚开始她畏手畏脚有一点原因就是被这刚来就把她关进监狱的态度给吓到了。

    但她没开口,安静听着杜应梦继续说,她很懂得什么时候真的不应该说话,就好比,她暂时也没把棘鸣秘境可能是张渊或是浮灯的秘境这一事说出来。

    “……张渊只关了那个无根人三个月,之后蓬莱找他要人,他可能知道把那位无根人交上去也是天人两隔,此生终难相见了,于是他在一个雪夜带着那个叫浮灯的人跨越宽阔无边际的海,那时还没有像八月扶槎这样高速的方式渡海,他不眠不休,带着一个人御剑飞行了八日,在我门外,披肝沥胆,句句泣血,求了我一夜……”

    说到这里,他再难掩声音,哭出声来。

    戚颦所见杜应梦第一面就是那个善谋善断的“杜应梦”,准确来说,之后每次接触的,都是那个更善于交际的杜应梦,她真正的与这个有灵台,能修炼,而且水平绝对不算低的杜应梦的接触,只有在煮雨洞天的几句关于符箓的探究,那时一个恨铁不成钢,一个实在困倦,也没什么机会有深入的交流。

    此番听他开口,戚颦总算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抛头露面的都是另一个人格了,原来这个强者的人格只会修炼,乃是确确实实的书呆子,说几句往事就要哭鼻子啊。

    ……

    杜应梦至今仍然难忘,张渊在雪地里求了他一夜,他也一夜难眠,年少时仗剑饮酒的豪言还在耳边,他却再难用少年心性看待世间的一切难题了。

    于他年少时,不过是一句“进来”的仗义执言,他敢于看轻万千,世界于他而言不过是浮尘一粒,但现在,这粒浮尘落在他肩上,让他直不起腰,他今日放他进来了,蓬莱追查过来时,他的妻子怎么办,他刚出生不满百日的女儿又怎么办?

    尽管蓬莱只说是看管,但谁都知道,蓬莱的目的始终是挑选出灵根将近完全的人最后造出一个完全灵根者,那么一个无根人生出了四条灵根,他们势必会去想:这样的技术能不能被掌握,能不能生出更多,能不能用在修士身上。

    也就是说,浮灯此去,非死即伤。

    这亦是他本轻视的浮尘,而今砸在了他曾经最好的兄弟身上,也砸在了他身上。

    然而东方泛起鱼肚白,杜应梦终究打开了门,修真之士本会在身体自然生长到最佳状态后停滞生长,始终保持最佳状态直至修为凝滞,然而当时,尚在日夜修炼还不会觉得累的年纪的杜应梦一夜白头,张渊胡茬满面,进来第一句话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杜应梦想说不必道谢,可话到嘴边又张不开——他让张渊等了一夜,张渊恐怕也知道他的压力,也知道他再也不是当年的少年。

    他也知道,张渊也不再是少年了。

    他们都怕了。

    杜应梦再难用曾经的心性看待张渊,和那个让他憔悴的人。

    他托自己的妻子闻人真照顾他们自己几乎是日日泡在芝风派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之中,他用忙碌麻痹自己,告诉自己长大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难题,只是他的格外痛苦罢了。

    但到底是出事了。

    因为他太紧抓芝风派大大小小的各种事情,他的手段又堪称狠辣,芝风派这样人口多、杂的门派不服管教的人也很多,有人打上了闻人真的主意。

    那些暴乱的人绑架了闻人真,好在闻人真自己战斗力绝不可小看,一把爆破符炸的他们哭爹喊娘,然而这样的事情还是吓到了杜应梦。

    杜应梦想到了:如果,蓬莱也对闻人真下手了呢?

    他不能护得住,闻人真也自救不了,他开始担心,日复一日的想着某日蓬莱上门兴师问罪的场景,午夜梦醒,他梦到的都是闻人真浑身是血,哭着拉着他的手,让他照顾好杜珊。

    他无数次生出撵走张渊和浮灯的场景,又及时地扼杀了这种思想在脑海中形成。

    但蓬莱就是一柄悬在头上的利剑,他不得不为自己和妻儿的未来考虑。

    杜应梦几个晚上不眠不休,终于想到了一个,算不上办法的办法。

    如果这个世界上,出现第二个生出灵根的人,那么蓬莱的目光也就不会紧盯张渊二人了吧?

新书推荐: 访问 镜子永远沉默 她看见异常 Omega厌恶症[ABO] 【刀剑乱舞】审神者就任指南 (头文字d)亲吻万万次 【HP】林之上,星之下 [童话性转]穿成灰姑娘的反派继姐 [云之羽] 债主?骗一骗 我在天庭开动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