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洛河门的竹林中，那场令人心碎的告别：“以后……还有相见之日么？”

    “四年前，我承诺保你安全，现在我做到了，从今以后，你我互不相欠。” 王林曾经冷漠的话语让李慕婉黯然神殇。

    而梦道里，“王林”的告别虽也带着礼貌的疏离，李慕婉却清晰地看出了他那刻意隐藏下的依依不舍，和那一步一回头的牵挂。

    云天宗再遇时，李慕婉鼓起勇气问道：“那玉简，你还留着么？”

    “扔了。我走了……”

    “云天宗师祖，让我与此人结成双修道侣，我此前有推脱的理由，可现在，我再没了任何理由……若是三月后你还在楚国，希望你可以来参加这双修典礼……”

    但最终只换来他一句冰冷的：“恭喜”时，李慕婉当时的确有些心碎，她本以为王林对她也有些好感，所以就算孙镇伟就在身旁，她也鼓起勇气委婉地表达心意。没想到王林非但没有回应，还决绝离开，所以她当即决定放下。

    而在梦道里，“王林”一进入云天宗拜入周林门下后，便主动寻到了她，坦然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避免了因他身份不明带来的猜忌，也成功帮她化解了与孙镇伟那桩令人不快的婚约。

    两人相认后，“王林”需回赵国寻找滕化元报仇，他并未将她独自留在危机四伏的云天宗，而是妥善将宗内事务交与铁岩，带着她一同返回了楚国，一直将她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李慕婉默默地看着轮回中这一个个被戮默悄然修正的细节，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那些曾经让她午夜梦回时，仍觉怅然若失的遗憾，那些细微的、不曾说出口的委屈，戮默都在这一次次轮回中，竭尽所能地为她补全了。

    他改变不了她最终陨落的结局，却在这些过程中，倾注了他所能给予的全部温柔与守护。

    这无声又执着的弥补，比任何惊天动地的誓言，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心酸。

    记忆的洪流继续奔涌，戮默在每一次轮回后都会复盘总结，找寻失败的原因，再推衍精进，经过无数次轮回的验证和修正。

    直至那一世，戮默从灭生老人那里借来了定界罗盘，又悍然轰开罗盘，释放出其中沉睡的器灵灰毛鹤，让李慕婉吸收那一界本源之力。

    在戮默决定实施这逆天之举前，他那压抑了无数岁月、跨越了万水千山的情感，终于冲破了所有枷锁，化作了逆尘界中最悲怆和最炽烈的呐喊，透过记忆的屏障，清晰地回荡在李慕婉的神魂深处：

    “婉儿……我愿颠覆整个星空，只想摆正你的倒影……”

    “婉儿，我以火染红了整个苍穹，只为了给你不再闭目的理由。”

    “婉儿，我以雷轰颠了整个世界，只为了让你听到我的声音。”

    “婉儿，我走过了万万里，走过了一界界，只为了寻找你的呼吸。”

    “婉儿，我入魔杀道，逆天弑仙，颠覆了天与地，萧瑟孤独的背影站在你的面前，只为了让你睁开那让我平静的双眼。”

    “婉儿，你的魂，在何方!!!”①

    最终，避天棺里的李慕婉成功复活，不再是梦道里记忆的虚影，而是她的灵魂和肉身都完整地回归了这片真实的天地。

    那一声声呼唤，带着血与泪，带着毁天灭地的执念，也带着令人心碎的孤独，如同最沉重的钟鸣，一声声敲击在李慕婉的心上。

    “师兄…别哭。”

    但自李慕婉醒来，她看见的却是王林，也以为是王林复活了她。那梦道中与戮默共同经历的无数个轮回，便从她记忆里抹去了。

    戮默宁愿自己深爱的女人完全遗忘他，不知道他为了复活她承受了多少岁月和悲痛的鞭笞，只是想让她继续简单快乐生活下去，和她爱的人。

    但现在，知道了真相的李慕婉看他走过的路，感受着他的感受，她不知道如果是自己，能不能像戮默一样坚持下来，并且在成功复活爱人后，只隐藏身形看她一眼，便心甘情愿地沉默退场。

    李慕婉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却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眼角流出温热的泪水。星空依旧璀璨，而她心中的波澜，却再也无法平息。

    她抬手抹去眼泪，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却发现那已到尽头的记忆长河，有一颗夜明珠般发出莹润光泽的球体。

    她不是已经复活了吗？为什么还有记忆？她的神识探出，发现这竟是单独封存的完整的一世轮回！

    这年中秋节的前一天，楚国的青石镇，李慕婉在父母和哥哥的期盼中降生，窗外的桂花正开得绚烂，花瓣随风飘进产房，落在襁褓边缘，漾起淡淡的香。

    李父李雨泽是镇上有名的医师，性情温厚，李母江喻心贤淑温婉，还有比她年长八岁的哥哥李齐庆，自小就将这个粉雕玉琢的妹妹护在身后，捧在手心。

    没有十岁时父母遭遇突如其来的横祸，没有阴阳相隔的锥心之痛，李慕婉的童年满是暖阳。

    春日里，哥哥会带着她去后山挖春笋，用竹篮装得满满当当，回家让母亲做成鲜美的笋羹。

    夏日傍晚，一家人坐在院中的桂花树下，父亲摇着蒲扇讲修仙者的奇闻，哥哥则会给她捉萤火虫，装进透光的纱囊，当作夜间的小灯笼。

    秋日登高，看漫山红叶，哥哥会爬上高树，为她摘最红的野果。冬日围炉，母亲归置药方，父亲整理医书，哥哥则教她辨认草药，讲述洛河门的种种传说，那是哥哥自幼便向往的仙门，也是父母期许他能前往修行的地方。

    李慕婉自小聪慧，不仅跟着父亲学了不少医术，对哥哥口中的修仙之道也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李雨泽夫妻本不想让李慕婉也走修道之途，但他们一贯尊重和爱护子女二人，看李慕婉坚持，李齐庆也想让妹妹同行，便也就随他兄妹的意思。

    李慕婉性子温婉却不怯懦，心思细腻且有韧性，才八岁的小孩，就常常对着后院的翠竹静坐，仿佛能从竹影婆娑中悟出几分道韵。

    李齐庆看着妹妹眼中的向往，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婉儿放心，等你年满十六，哥哥便带你一同拜入洛河门，咱们兄妹同修，相互照应。”

    他已年满十六，本该在今年就启程赶往洛河门参加入门试炼，但他答应了会等着李慕婉长大。

    这话，他说了八年，李慕婉也盼了八年。

    十六岁那年，李慕婉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带着少女的青涩，眼底却藏着对修仙之路的坚定。

    在父母的叮嘱与不舍中，她跟着哥哥踏上了前往洛河门的路。洛河门坐落于楚国境内的洛水之畔，山门隐于云雾缭绕的群山之间，入门处有一条蜿蜒的石阶，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竹林，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如天籁之音。

    入门试炼并不轻松，但李齐庆天资聪颖，又早早在家中勤修不辍，所以在考核中就被众多大能相中，作为精英弟子收入宗门。

    李慕婉则凭借着过人的悟性和扎实的草药知识，在考核中脱颖而出，也被洛河门收为弟子。兄妹二人被分在不同的峰头，李齐庆拜入内门前锋长老门下，而李慕婉则进入丹峰，跟随丹道大师宁英修行。

    初入仙门，一切都是新鲜的。李慕婉每日除了修炼基础功法，便是钻研丹道。她继承了父亲的医术天赋，对炼丹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度。

    没有公务在身时，峰头之间并不能随意走动。但宗门内都知道李家兄妹优秀，被同时收入洛河门。所以，两个峰头之间如果有需要走动的公务，都交于两人。

    趁这样难得的机会，兄妹二人会并肩走在竹林小径上，分享修行中的心得，或是聊聊父母书信中寄来的家中近况，时光过得平静而安稳。

    李齐庆在师门中颇为受宠，他天分极高但又谦逊有礼，性格爽朗又待人真诚，与同门师兄弟相处融洽，尤其是他的师兄戮默，更是对他多有照拂。

    李慕婉时常从哥哥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哥哥说戮默师兄修为高深，性子虽冷淡寡言，却心思缜密，为人正直，是师门中年轻一辈的翘楚，也是他一直想要追赶的目标。

    “婉儿，下次有机会，我带你见见戮默师兄。”李齐庆不止一次这样说，语气中满是敬佩：“师兄他看似冷漠，实则心善，上次我修炼出了岔子，还是他出手相助，才让我免受反噬之苦。”

    李慕婉将这个名字记在心底，想象着这位师兄的模样，应是如寒松翠柏般，孤高清峻，难以接近。

    她记起她为数不多去内门前峰找哥哥的时候，在人群中远远看到的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看不清楚长相，只看见一头长发如墨般漆黑，衬得他的背影如沉默的山影，令人望而生畏，却又忍不住心生好奇。

    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哥哥口中的戮默师兄。

    她从未想过，与他的相遇，会是在她十七岁的生辰，在那样一个月色皎洁的中秋前夜。更未想过，这场相遇，早已是他跨越无数轮回的刻意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