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唐舒砚回到北区十六楼,秦文泽正在她家做饭,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功课和学校里的事情。
秦文泽把四菜一汤分装进两个保温桶,他把炒锅放进水槽,一手握着炒锅手柄,一手推开水龙头,轻声问:“你们又吵架了?”
哗哗的水声掩盖了秦文泽的声音,唐舒砚没有听清,她问:“你说什么?”
秦文泽关掉水龙头,仍然低着头,提高声量问:“你们又吵架了?”
“吵架?没有啊,我今天跟果果相处得可好了,她乖得不得了,竟然没有挤兑我,我说啥她都赞同,我担心她可能舍不得离开父亲。”
“不是,我是问你和宋明诚。”秦文泽把洗好的锅放回灶台上,拿着抹布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台面。
“我……我跟他也没有吵架。”
“没有吗?这一个月来,你一直蔫蔫的,像池塘里颓败的荷花。”
这句话听着有些熟悉,忽然,唐舒砚想起来这是她月初新文里的原话,她既感动又害臊。今天秦文泽的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他一直在关注着她、关心着她,他从来没有真正与她绝交。
唐舒砚强装镇定地说:“我们没有吵架,只是清醒地认识到我们不合适,我配不上他,和平而友好地分开了。”
“屁!”秦文泽把抹布狠狠地摔进水槽里,大喊了一声。
唐舒砚吓得连忙往后躲闪,默默地注视连背影都散发着怒火的秦文泽。
“他算个什么东西!他有什么了不起?谁给了他脸?宋轶群吗?宋轶群又算老几?江口市比宋轶群官大的多了去了,比他家有钱的也多了去了,你哪里配不上?”
秦文泽叉着腰骂骂咧咧一阵,一直没听到唐舒砚回应,他转头过来看着她。
“对不起!吓着你了。”秦文泽语调轻缓温柔,可他脸上的怒气还未消散干净,他放下叉腰的双手,向前一步然后又退了回去。
唐舒砚微笑着说:“没有,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妈发火,她那个火爆脾气,你跟她完全比不了。”她竭力装出一副轻松而愉快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发怵,某些瞬间,她怀疑秦文泽是个家暴分子。
秦文泽脸上的怒气终于全部消失,他微微一笑,“俏俏,你好像一直没什么脾气,我总怕你会吃亏。”
唐舒砚说:“还好啊,我身边的人都对我很好,如果哪个不好,离他远点就行,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发脾气。”
“嗯,离他远点!”秦文泽重重地点了点头。
唐舒砚不喜欢秦文泽提到宋明诚时嘲弄的笑容和鄙夷的语调,她急忙解释:“我没有说宋明诚,他很好很好,他对我也很好,当然我还是要离他远点。”
秦文泽有点恨铁不成钢,他脸上的表情跟妹妹提到宋明诚时一模一样,仿佛在他们心目中,宋明诚一文不值,只有唐舒砚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当成宝贝。
唐舒砚在秦文泽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柔声请求道:“我们以后不提他了,好吗?给我时间独自消化、慢慢忘记,请你不要立刻拔/出刀子,更不要把刀子往里推,我可能受不住。”
秦文泽微微叹息一声,无奈地笑了笑,顺手拿出两个小碗,各倒了半碗温开水,递给唐舒砚一碗,两个碗轻轻一碰,他欢快地笑着说:“好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提他了,让这个人彻底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像初中三年一样,我们将会度过愉快而充实的高中生活。”
唐舒砚没有答话,只是抬手把半碗温开水一饮而尽,喝得太急,差点呛到,她强忍着咳嗽的欲/望,喉咙里针刺的疼痛和麻痒,让她眼角留下了几滴泪。她提起两个保温桶,飞奔离去。
十二月二十九傍晚,唐舒砚又一次在电梯口碰见了宋轶群,同时还有李主任。
李主任说:“明诚最近很忙啊,好久没看到他了。”
唐舒砚和宋轶群对视一眼,她慌忙转脸面对电梯轿壁,听见他说:“之前他一直在学校,放假第二天他就陪着老爷子回老家了。”
宋轶群的老家在北方L省,宋书记和书记夫人都是北方人,书记夫人在临退休前癌症去世了,宋书记后来又找了一个伴,大院里的潘护士,比书记小二十岁,比宋轶群大八岁。
不过潘护士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宋书记和潘护士一直没有结婚。旧房改造之前,他把名下所有房产全部卖给了儿子,确切地说是送给了孙子。
因为房子全款买入落在宋明诚名下,钱则是左手倒右手又回到了宋轶群手里。
除了大院里的还建的小洋房之外,书记夫人很多年前还在当时的郊区买了两块地,建了两栋五层三开间的小楼房,现在那儿已经发展为城区,周边村民房子建得太密,只好把房子租出去了。
现在宋书记和潘护士住着小洋房,但小洋房的名字是宋明诚,潘护士只能自由支配宋书记的退休金。幸好宋书记身体健朗,看病基本不怎么需要花钱,退休金工资颇丰,两人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潘护士除了精心照顾宋书记之外,每日早晚还会到南湖公园唱歌,传闻她本来很喜欢跳舞,可是被男舞伴的妻子到宋书记面前告了几次黑状,她就改跳舞为无肢体接触的唱歌了。
自那以后,还是有人到宋书记那告状说潘护士与她们的丈夫眉来眼去,只是宋书记选择装聋作哑,任那些女人如何说,他指着自己的耳朵大声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从六年前开始,宋明诚就有了租金收入,月入一万以上,比江口市大部分工薪阶层收入还高,并且每年还有较大的增幅。
“你还不下吗?”突然,宋轶群盯着唐舒砚问。
唐舒砚回过神来,看到宋轶群一直按着电梯开门键,她猛然发现自己想得太入神,连4层也没按。
她羞红了脸,低头轻声说一句谢谢,急忙跑出去了。
唐舒砚的这个新年过得很糟心,看护妹妹比她原本想象的难得多,她十分相信父亲的话,以为妹妹只是偶尔梦游,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离开的这十天,妹妹每晚都梦游,因此她整夜不敢沉睡,实在困得不行,她怕自己睡沉,拿床被子睡到红木三人沙发上,尽量让自己睡得不那么舒服。
尽管如此,唐舒砚还是有几次醒来时发现妹妹早已完成了大半的擦洗工作,她既心疼又愧疚,后半夜更加难以入睡,通常要快天亮时才回到妹妹的床上睡着。
妹妹还笑话唐舒砚是个懒虫,说她俩掉了个,现在她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真不知道她平时上学怎么起得来。
秦文泽也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几次,没有问到结果,只好给她们包了几大盒饺子、云吞,买了几袋小馒头、汤圆和米酒,一再嘱咐她要起床吃早餐,即便再困也要吃了早餐再睡。
唐舒砚昏昏沉沉地点点头,她早已无力做戏,只是敷衍地应付着。
唐舒砚每晚躺在沙发上数着日子,期盼父亲早日回来,她快要顶不住了,感冒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同时她也为自己这种想法而羞愧,她越来越感受到父亲的坚强和伟大。
唐舒砚甚至会想,如果她像妹妹一样,母亲也会像父亲这么细心、这么有耐心吗?
不会,母亲和父亲的性格完全不同。母亲只对孕妇、产妇仁慈,对其他人通常都是高要求、严要求,对身边人尤其苛刻。父亲对所有人温和,只做好自己,对其他人几乎没有要求,对身边人尤其爱护。
初六,晚上十一点多,父亲终于回来了,他们风尘仆仆、满脸倦色的模样,李洛的脸色尤其难看,她甚至没跟唐舒砚打个招呼,径直回到了主卧。
后来,唐舒砚听父亲说,他们早上六点就出发了,原本八个小时的车程因为堵车走了十八个小时,李洛累到了。
唐舒砚看着父亲疲倦的面容,心想:“怀孕的人自然辛苦,可是开车的人不辛苦吗?”
多年以后,唐舒砚才知道那次回老家,父亲和李洛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因为唐氏族谱父亲的那一栏,妻子依然是舒玉蓉,唐舒砚姐妹也上了族谱,李洛和她未出生的孩子却没有上族谱。
李洛让唐绍光去找修谱的负责人更正,却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唐舒砚从没问过父亲内心真实的想法,但是父亲能够让重男轻女那么严重的老家人接受她们姐妹上族谱,肯定有能力让修谱人把妻子的名字更换,他拒绝只能是他不想。
父亲回来之后,唐舒砚就病倒了,她连发三天高烧,白天吃药打针退烧,半夜又烧起来。
初七,母亲就回医院上班了,全靠秦文泽精心照顾,唐舒砚才一天天好起来。
初十早上,唐舒砚已经醒了,但她还赖着不想起床,秦文泽以为她没醒,他在她床边轻声自言自语:“俏俏,这么喜欢他吗?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唐舒砚被秦文泽话语中的柔情吓了一跳,她不敢睁开眼睛看他,闭紧双眼,假装睡熟的样子。
突然,唐舒砚感觉有一股热气朝她的脸袭来,她急忙翻身朝里,睁开眼睛盯着墙壁,看见秦文泽的影子不停拉长,然后定住一动不动。
唐舒砚心里闪过无数小说情节,可是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她期待的样子。人不对,什么情节都是恐怖片,人若是对了,任何情节都是偶像剧。
唐舒砚蜷缩起身体,等待秦文泽快点离去,直到盯得眼睛生疼,泪水从眼角滑落,终于他离开她的床边,把卧室房门轻轻合上。
唐舒砚急忙起身,轻柔而迅速地把门反锁,然后躺回床上,蒙头捂嘴大哭了一场。
惊吓时出了一身冷汗,大哭一场之后,整个人倒是轻快了许多,唐舒砚换成外出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才从卧室出去。
洗漱后,唐舒砚跟秦文泽吃早餐,她低着头说自己差不多全好了,一直躺着越睡越困倦,今天要去看妹妹,免得父亲和妹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