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跃

    那个动作……她太熟悉了。

    每当她忙完一天,疲惫地回到家里,妹妹林若就会跑过来,什么也不说,就站在她身边,小手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一下,又一下。

    那是小丫头觉得无聊了,又不敢打扰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阿姐,陪陪我,跟我说说话”的期盼。

    林幺幺的心,忽然一松。

    她再看向床上那个身份尊贵的世子爷,他依旧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可那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却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伪装。

    什么怀疑,什么试探,或许是她想多了。

    这样一个人,长年累月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怕是闷坏了。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审问者,只是一个……有些孤独,又不知如何开口排遣寂寞的人。

    林幺幺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一股混杂着怜悯与啼笑皆非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甚至觉得,此刻的赵世子,有点可怜。

    这些想法就在几息之间一闪而过,她心中鼓起勇气,大着胆子,往前挪了半步,声音也比刚才轻了许多:“世子可是觉得乏闷了?”

    赵世子捻着衣角的手指一僵,抬眼看她,眸中闪过一丝被人看穿的错愕。

    林幺幺没打算等他回答,怕他自我否认,也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溜走,于是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分享欲。

    “民女今日出府,路过了醉香楼。”她的声音舒缓,像山涧的涓涓溪流,在这沉闷的房间里流淌。

    “那叫一个热闹,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跑堂的伙计嗓门洪亮,吆喝声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酒香、菜香混在一起,霸道得很,一个劲儿往人鼻子里钻。”她学着伙计的样子,微微扬起下巴,眼睛亮晶晶的。

    “民女还看见有个卖艺的班子在楼前空地上表演胸口碎大石,围了一圈的人叫好。那石头,得有这么大,”她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大小。

    “你可知道,‘砰’一下,就碎了!把前排看热闹的一个小娃娃吓得直往他娘怀里钻,惹得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赵世子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说话时悄然扬起的眉梢,看着她比划时灵动的手指,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的、那个活色生香的市井人间。

    那些喧嚣的声音,浓郁的气味,还有生动的画面,仿佛都随着她的描述,穿透了这侯府深宅的重重院墙,涌进了他这间死气沉沉的屋子。

    自从他不良于行,这间屋子,便是他的整个世界,府中的人来人往,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得见,却摸不着,听得到,却感受不到。

    下人们在他面前,永远是谨小慎微,大气不敢出,他们汇报事情,言简意赅,绝不多说一个废字,生怕惹他不快。

    在他小时,娘还会带他出去逛一逛,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留下的记忆中只有漂亮的烟火。

    生病以后,已经没有人会像她这样,把街头的热闹,用这样鲜活带着个人情绪的语言,讲给他听。

    “还有个卖糖画的,手艺可巧啦。转盘一转,转到什么就画什么,有个姑娘转到了一条龙,那老师傅就用糖稀‘唰唰’几下,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就成了,连龙鳞都清清楚楚。”

    林幺幺越说越起劲,仿佛又回到了那人声鼎沸的街头。

    她将自己这一日的好心情,毫不吝啬地分了一半出来,试图用这份热闹,来填补这房间的空寂。

    她以为,她是在开解一个无聊的“小孩子”。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赵世子的目光,早已从她描绘的那些虚幻的街景,完完全全落在了她这个讲故事的人身上。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沉,像是在欣赏失而复得的珍宝。

    赵世子或许也说不清楚是在怀念小时的鲜艳,还是羡慕眼前的女人。

    那只原本捻着衣角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安稳地放在了身侧,指尖微微蜷起,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虚虚一握。

    他看着她,唇角勾起一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极浅的弧度。

    原来,她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自那日之后,赵世子屋里的空气仿佛被换了一遍。曾经那种死水般的凝滞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流动的生机。

    林幺幺再来送药时,脚步都轻松了些,她不再像初来时那般,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惊扰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世子。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熟稔地倒出那碗颜色依旧深黑、气味依旧苦涩的汤药。

    “世子,喝药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和悦。

    赵世子的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落在她身上。这些天,他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精神也好了许多,甚至能看会儿书了。

    他看着林幺幺,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衣裙,衬得她小脸愈发白净,她正低头检查药的温度,细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碗壁,眉头微蹙,似乎觉得有些烫,便又用小勺轻轻搅动,吹了吹。

    一系列动作自然又流畅,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畏惧。

    仿佛她照顾的不是一个传闻中乖戾残暴的废人,而只是一个需要人费心看顾的寻常病人。

    “今天又看到什么新鲜事了?”他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干哑,却很平稳。

    林幺幺搅动汤药的手一顿,惊讶地抬起头。

    他居然主动问了?

    对上他毫无波澜的眼眸,林幺幺心头那点惊讶瞬间化为一丝说不清的欣然。

    她清了清嗓子,将药碗推到他手边,话匣子自然而然地打开了。

    “今天倒没什么大事,就是后厨的王大娘新得了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可好玩了。它不怕人,我拿小鱼干喂它,它就用毛茸茸的脑袋来蹭我的手心,痒痒的。”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仿佛那触感还留在掌心。

    赵世子端起药碗,浓重的苦味扑面而来,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便喝了个干净。

    他放下空碗,舌尖还残留着苦涩,开口时却问:“它叫什么名字?”

    “嗯?”林幺幺没反应过来。

    “那只猫。”

    “哦哦!”林幺幺恍然大悟,“王大娘还没给它取名呢,就‘小猫’、‘小猫’地叫着。”

    她偏着头,兴致勃勃地建议,“世子,您说叫‘团绒’怎么样?它缩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团灰白色的绒球。”

    赵世子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没有说话。

    他只是觉得,这满室的药味,似乎都被她口中那只叫“团绒”的小猫冲淡了许多。

    身体的恢复是骗不了人的。那种沉疴许久之后,重新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赵世子比任何人都清楚。

    起初是睡眠安稳了,不再被彻夜的骨痛折磨得无法入眠,然后是胸口的闷痛感减轻,呼吸也顺畅了。现在,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力气正从虚空的躯壳深处,缓缓地滋生出来。

    柳氏县主将府里的消息封锁得滴水不漏,对外,世子依旧是那个缠绵病榻、命不久矣的废人。

    可在内里,一场悄无声息的逆转正在发生。

    红信石的毒霸道无比,侵蚀骨髓,几乎无解,他看过京城最好的大夫,得到的答案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用名贵药材拖延时日。

    可林幺幺的药,和她做的那些看似寻常的吃食,却像一剂神丹,将他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往回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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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午膳时分,林幺幺端来的不再是往日那些清汤寡水的米粥,而是一盅细腻的鸡茸粟米羹。

    那小小的白瓷盅里,羹汤色泽金黄,上面撒着几点翠绿的葱花,一股浓郁的肉香夹杂着米香,霸道地钻入鼻腔。

    赵世子的贴身小厮阿福一看见那盅羹,脸色刷地就白了。

    “林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阿福的声音尖锐又恐慌,一个箭步冲上来,拦在桌前,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护着赵世子。

    “世子的脾胃何等虚弱,太医早嘱咐过,绝不能沾半点荤腥油腻!你这是存心要害了世子吗?!”阿福是自小跟着赵世子的,说一句忠心耿耿不为过。

    因此,对赵世子的身体状况格外紧张。在他看来,林幺幺此举,无异于在汤里里下毒。

    林幺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心头一跳。

    “阿福,你别紧张。”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世子近来脉象平稳有力了许多,一味清淡,反而会致气血亏虚。”

    “这鸡茸羹我用文火熬了两个时辰,鸡肉早已炖得稀烂,撇去了浮油,只取其精华,最是温养脾胃不过。”

    “让她放下吧。”赵世子出声道。

    他靠在软枕上,垂着眼帘,看不出喜怒。

    阿福一愣,扭头看他,满脸不解和焦急:“世子不可啊!您的身子……”

    “我说,放下。”赵世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漆黑的眼眸看向阿福,让阿福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阿福不敢再劝,只能满心不甘地退到一旁,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瞪着林幺幺。

    林幺幺顶着那刀子似的目光,将鸡茸羹轻轻放在了赵世子面前的小茶几上。

    她低着头,小声说:“世子,尝尝看,若觉得油腻,便不吃了。”

    赵世子没说话。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金黄的羹汤。

    一股久违的、醇厚的肉香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那不是调料堆砌出的虚假味道,而是鲜嫩肉食中本身最纯粹的精华,暖暖的,滑入喉咙。

    赵世子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直到将那小小白瓷盅里的羹汤,吃得干干净净。

    “阿福只是太担心我了,你不要害怕。”赵世子拿手帕擦完嘴角之后解释道。

    “阿福,向林小姐道歉。”

    林幺幺连忙挥手表示不用,她也知道阿福只是太过担心赵世子。

    阿福却是已经带着歉意朝着林幺幺鞠躬了。“林小姐,真是抱歉,是我心急了,言行无状,还请林小姐见谅。”

    阿福已经在懊恼自己刚刚的行为了。

    没过不久煎好的药就端了上来。

    待赵世子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林幺幺才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屋内的气氛因那一盅鸡茸羹而变得有些微妙,阿福垂手立在一旁。

    林幺幺将空药碗收进托盘,指尖因紧张而微微有些发凉。

    她低着头,声音很轻。“世子,民女……想告个假,今晚出府一趟。”

    说出这句话,她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来这县主府不过短短数日,却先想着告假,实在是不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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