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中取静,正合她意。
店铺的主人是个瘦削刻薄的老头,一开口就要价八百两,几乎是这条街市价的一倍。
林幺幺没有直接还价。
她只是围着铺子走了一圈,这里摸摸朽坏的横梁,那里踩踩吱呀作响的地板。
“老丈,您这铺子,风水不太好啊。”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那老头听见。
“前堂窄,后院小,门前还有这棵歪脖子槐树挡着财路。最关键是,这梁都快塌了,要修好,怕不是得花个百八十两。”
老头的脸色沉了下来:“去去去,你这小妇人懂什么!我这可是聚宝盆!想当年……”
“当年的事,就别提了。”
林幺幺打断他,语气平静。
“您要是真觉得它是聚宝盆,又怎么会荒废至今?我呢,就是个实在人,想做点小本生意。您开个实诚价,合适,我今天就定了。不合适,我扭头就走,这凤临县,也不是只有您这一家铺子。”
她表现得不卑不亢,既点出了铺子的问题,又流露出自己不缺钱、不着急的姿态。
老头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一双三角眼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似乎在估量她的底气。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林幺幺将价格一点点往下磨,从房屋的修缮费用,说到地契的税费,再到这条街如今的人气。
最后,她甚至掏出了一小块自己做的、用灵麦面粉烤的干饼,递给老头。
“您尝尝。这就是我未来要卖的东西。”
老头狐疑地咬了一口,随即眼睛就瞪大了。那股香甜绵软的口感,是他活了六十年都未曾尝过的美味。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咬着牙吐出一个数字:“五百两!一文都不能再少了!”
“成交。”
林幺幺爽快地付了定金,约好第二天去牙行办手续。
走出那间破败的铺子,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林幺幺长长吐出一口气。
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
但是有了店,还需要人。一个好厨子,一个精明的掌柜,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
这些人,将是她事业的基石,也可能是最大的变数。
她不能再像买铺子一样,单枪匹马。
第二天,办完地契手续后,林幺幺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风临县最大的人市——“福居市”。
这里龙蛇混杂。
广场上,乌泱泱站满了等待雇主的人。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任人挑选,毫无尊严。
林幺幺没有急着上前,她靠在一个角落的茶水摊子旁,默默观察。
她需要一个厨子。
她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一个中年男人。
那人约莫四十出头,身材中等,背脊挺得笔直,与周围那些垂头丧气的人格格不入。
他的衣服上打着补丁,但洗得发白,一双手虽然布满老茧,指甲却修剪得干干净净。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透着不肯低头的傲气。
林幺幺走上前去,轻声问:“这位大叔,寻活计?”
男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声音沙哑:“你找厨子?”
“是。”
“我姓权,单名一个今。京城‘一品楼’的前任大厨。”
他报上名号,脸上带着褪不去的骄傲,“寻常的小门小户,我可不去。”
一品楼?林幺幺心里咯噔一下。
她听说过,那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据说一年前因为卷入朝堂纷争,一夜之间被查封,老板全家都下了大狱。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一品楼的大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权师傅。”林幺幺微微一笑。
“我开的,就不是小门小户的店。工钱,随您开。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权今的眼神里,终于有了兴趣。
“我提供核心食谱和特殊食材,您,负责把它们变成最好的菜肴。其他的,您可以自由发挥。”
这话说得巧妙。既肯定了他的厨艺,又明确了主次。
权今沉默了。
他这样的名厨,最重手艺的传承和创新,让他完全听命于一个黄毛丫头的食谱,简直是侮辱他。
林幺幺看出了他的犹豫,也不多言,只是从怀里又掏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卤猪耳,递了过去。
“您尝尝这个。”
这猪耳,正是她用秘制卤方做出来的。
权今接过,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色泽,红润透亮,不见半点油腻,绝非凡品。
他将信将疑地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
下一秒,他的表情凝固了。
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味道。
鲜、香、糯、弹,各种滋味在他的味蕾上层层炸开。
尤其是那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浸润到灵魂深处的鲜美。
让他这个做了半辈子菜的大厨,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这怎么可能!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林幺幺,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这……这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林幺幺神色平静。
“权师傅,现在,您还觉得我的店是小门小户吗?”
权今的嘴唇哆嗦着,半晌,他将剩下的猪耳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对着林幺幺深深一揖:“东家在上!我权今,跟您干了!”
一个经验丰富、见过世面的大厨,被一道菜就彻底折服。
搞定了厨子,接下来是掌柜。
掌柜比厨子更难找。
他需要精明,会算账,懂人情世故,最重要的是,要足够忠心。
林幺幺在人市里转了很久,那些油滑的、一看就心眼活泛的,她一概不要。
就在她快要放弃时,一阵争吵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这穷酸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敢跟我们牙行耍心眼!今天不把这五十文钱的介绍费交了,你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一个满脸横肉的牙行管事,正对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推推搡搡。
那年轻人衣衫褴褛,面色苍白。
他毫不畏惧地回敬道:“你们的契约上写明,‘事成之后,再取佣金’。如今我连雇主的面都没见到,何来事成?你们这是强买强卖!”
他条理清晰,言辞犀利,竟让那壮硕的管事一时语塞。
林幺幺的眼睛亮了。
她走了过去,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碎银,丢给那管事:“他的钱,我付了。这个人,我要了。”
管事掂了掂银子,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屁颠屁颠地走了。
那年轻人却警惕地看着林幺幺,拱手道:“姑娘,无功不受禄。在下伍秋衡,不知姑娘为何要帮我?”
“我缺一个掌柜。”林幺幺开门见山。
“一个能算账能懂人情知事故弥圆滑的掌柜,我觉得你很合适。”
伍秋衡微微蹙眉了,他看向林幺幺。
“这位姑娘说笑了。在下只是一个落魄书生,哪里会做什么掌柜,今日的事多谢姑娘了,小生定会谨记在心,予以回报。”
“你不试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呢?”
林幺幺不听面前人的拒绝,直径从怀里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雇佣契约,和一支笔。
“月钱五两,年底有分红。但是,契约签三年,若是中途背叛,或做出有损店铺利益之事,需十倍赔偿,并且要报官处理。”
伍秋衡看着那份条款严苛的契约,沉默了。
“姑娘为何如此信我?”他抬起眼望向进林幺幺。
林幺幺心道,总不能和你说,因为你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样,瞧着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吧?
“我相信我的直觉。”林幺幺面不改色的扯谎。
最终,他对上了林幺幺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一咬牙,接过了笔:“好,我签!”
林幺幺看着伍秋衡签完字,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祝我们合作愉快,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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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签下契约之后跟在林幺幺的身后。
林幺幺想了想索性先带着他们两个去看了一趟酒楼。
两人围着酒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林幺幺还打开了连着酒楼的一个小院子,就在酒楼后面。
权今的心情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
这说明还可以有住的地方,而且就在酒楼后面。
“东家,这地方不错!”他憨厚地笑起来,搓着手。
“够宽敞,以后买菜存菜也方便。”
伍秋衡没说话,他只是走到井边,探头看了一眼,又伸手摸了摸厢房的门框。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拂过积灰的木头。
三人回到布满灰尘的大堂,随意找了几条长凳,拂去灰尘坐下。
“铺子得重新修整,牌匾也要重做。后厨的灶台、桌椅碗筷,都得换新的。”林幺幺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些事,就要劳烦二位了。”
她看向伍秋衡:“伍公子,你是掌柜,采买记账、人手招聘,都由你来统筹。需要多少银子,你列个单子出来。”
扭头又转向权今:“权师傅,后厨你说了算。你需要什么样的灶,什么样的锅,尽管提。菜单,我们也要尽快定下来。”
伍秋衡抬起眼帘,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正视林幺幺的安排。
他没有立刻应下,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姑娘打算给酒楼取个什么名?”
一个名字,便是一家店的魂。
是走亲民路线,还是专攻高门大户,从名字上就能看出一二。
他想借此,再探一探这位新东家的底。
权今也好奇地看过来。
林幺幺指尖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她似乎在思索,又似乎早已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