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猛地转身,拂袖进了自己房间。
“砰!”
房门被重重摔上,震得整条走廊都仿佛晃了三晃。
林幺幺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终于垮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宁聿果然没再给她好脸色。
他不再与她同桌用饭,进出都像一阵风,目不斜视。
偶尔在工地碰上,他也只是冷着脸,公事公办地询问几句进度,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工地上的人都感觉到了这股低气压,一个个噤若寒蝉,干活都比平时利索三分。
林幺幺倒乐得清静,一头扎进了改良土壤和规划通风管道的图纸里,忙得脚不沾地,她才没工夫去哄那个阴晴不定的深闺怨夫。
男人嘛,晾几天就好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让你之前管东管西,现在自个儿生闷气去吧!
宁聿坐在桌前,手里攥着一封从京城辗转送来的密信,信纸被他捏得起了皱。
信是他的心腹送来的,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嘱公子,万事忍耐,静待时机。”
静待时机?
他还要等多久?
宁聿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京城那些人的嘴脸。豫章郡的粮仓,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只要他能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让父亲看到他的能力。
他才能有重返权力中心的一线生机。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第四天清晨,林幺幺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准备去工地,却意外地在廊下看到了宁聿。
林幺幺脚步一顿,挑了挑眉。
哟,这是气消了?
她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也不说话,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宁聿转过身,对上她的目光。
“醒了?”
林幺幺差点笑出声,“宁公子有事?”
宁聿仿佛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刺,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街角那家新开的糕点铺子,听闻你喜欢他们家的桂花糕,我路过,顺手买了些。“
“趁热吃。“
林幺幺脑子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
这人是吃错药了还是被鬼上身了?前几天还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今天就买早点献殷勤?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没有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宁公子,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前几日,是在下失态了。”他坦然承认。
“赵公子之事,是我太过冲动,不该对你发火。我向你道歉。“
他竟然道歉了?这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宁聿见她不语,又往前递了递手里的桂花糕。
“粮仓之事,千头万绪,全赖林姑娘费心。我身为监官,不仅没能为你分忧,反而因私事影响你的心情,实属不该。”
“以后不会了。”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任何事,影响到我们修建粮仓的进度。”
她狐疑地打量着他。这人难道真的想通了?知道事业为重,儿女情长都是浮云?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个粮仓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想到这里,林幺幺心里的那点不爽,也消散了大半。
她本来就不是个记仇的人,既然对方给了台阶,她再端着就太不知好歹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林幺幺撕开纸包,捏起一块还带着余温的桂花糕放进嘴里。
嗯,味道确实不错。
她心情好了,看宁聿也顺眼不少。
“算你识相。”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转身朝工地走去,步履都轻快几分。
接下来的日子,他不再阴阳怪气,不再冷嘲热讽,每天都准时出现在工地。
处理各种繁杂的庶务,配合度高到让林幺幺都有些不习惯。
工程进度因此一日千里。
只是这份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这天午后,林幺幺正在跟几个老工匠讨论榫卯结构的改良方案。
一个眼生的仆役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恭恭敬敬地找到了她。
“林姑娘,这是我家世子命小的送来的。”
仆役口中的“世子“,除了赵晟亟,再无旁人。
林幺幺有些意外。“他让你送来的?”
“是。”仆役垂着头,态度谦卑。
“世子说,这是豫章郡最有名的‘百味楼’新出的几样茶点,特意让您尝个鲜。”
林幺幺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是几碟造型别致,香气诱人的糕点。
她拿起一块荷花酥,咬了一口。
“嗯,替我谢谢你家世子,有心了。”她心情不错地冲那仆役笑了笑。
不远处的阴凉下,宁聿正拿着一份物料单在看。
他的视线从纸上移开,淡淡扫过那个仆役。
林幺幺毫无所觉,甚至还捏着一块糕点,兴冲冲地朝他跑过来。
“宁聿,快尝尝!这个好吃!”一副“有好东西要跟兄弟分享“的豪爽模样。
宁聿垂眸,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沾着点心渣的嘴角,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将她手里的糕点推了回去。
“林姑娘自己吃吧,我不爱甜食。”
“哦,好吧。”
林幺幺也不在意,拿回糕点,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真搞不懂,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不喜欢。”她一边吃一边吐槽。
宁聿没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回手里的物料单上。只是那上面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赵晟亟。
这是第一次。
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果不其然。
从那天起,赵晟亟仆役就成了常客。
今天送来一壶新上市的春茶,说是赵世子偶然路过某家茶庄,觉得味道清冽,适合解乏。明天送来几本孤本图册,说是世子在琉璃厂淘到的,想着她或许用得上。
后天,甚至直接送来了一封信。信上没写别的,就一句。
“幺幺,我甚是想念你在南阳郡时做的那道松鼠鳜鱼的味道了。”
字里行间,满是熟稔和亲昵。
林幺幺拿着信,哭笑不得。
这家伙,有毒吧?把她当什么了?专属厨娘吗?她把信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一边,压根没往心里去。
朋友之间,偶尔惦记一下彼此,送点小礼物,不是很正常吗?
她完全没意识到,在旁人眼中,这是一种多么露骨的挑衅。
尤其是,当着她“夫君“的面。
这天,天气有些闷热。
林幺幺嫌长发披着碍事,便随手拿了根簪子。
学着工地里那些妇人的样子,将一头青丝松松地挽成一个髻,这样凉快,干活也方便。
傍晚收工时,赵晟亟的仆役又来了。这次送来的,是一锅还冒着热气的汤。
“林姑娘,世子听说您近日辛苦,特意让府上厨娘炖了滋补的乌鸡汤,让您补补身子。”
仆役小心翼翼地将汤盅递上。
林幺幺确实累了,闻到香味,食指大动。
“替我谢谢他。”
她正要接过,一只手却从旁边伸了过来,先她一步,接过了汤盅。
“赵世子有心了。只是林姑娘身子康健,无需外人挂心。”他说着,竟当着那仆役的面,将汤盅的盖子打开。
扬手递给了旁边一个正在收拾工具的工匠。
“王大叔,忙了一天,拿去跟兄弟们分了喝吧,暖暖胃。”
工匠王大叔愣住了,看看宁聿,又看看林幺幺,一时不知该不该接。
林幺幺也懵了。
“宁聿你干嘛呢?”她压低声音,又气又急。
这人好好的,又发什么疯?人家一番好意送来的东西,他怎么能随手就送人?
林幺幺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宁聿,你是不是有病?”她忍无可忍。
“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赵晟亟他……”
“我闹脾气?”
宁聿终于转头看她,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目光落在她随意挽起的妇人发髻上,眼神深邃。
“林幺幺,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他能安什么心?不就是朋友之间送点东西……”
朋友?宁聿想到自己当时接近林幺幺,几次三番都受到林幺幺的猜疑防备。
最后还是他郑重解释并且说出自己想要成为朋友,这才有了如今的相处。
他赵晟亟又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被林幺幺直接称为朋友?
其实宁聿是被嫉妒冲昏头脑。
因为在林幺幺的观念里,赵晟亟也仅处于朋友的状态,并没有更进一步。
朋友...他为了这两个字,在她面前步步为营,才勉强换来她卸下防备。
赵晟亟凭什么?
凭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就能如此轻易地,得到他费尽心机也未必能得到的东西?
那碗汤,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他只是无法忍受。
就好像,在嘲讽他宁聿的无能与贫瘠。
“我安的是什么心?”宁聿的声音低哑下来,“林幺幺,你离他远点。”
待宁聿离去,只留下林幺幺一个人,在暮色四合的工地上气得发抖。
“神经病!”她冲着他消失的方向低吼,却毫无用处。
周围的工匠们面面相觑,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王大叔端着那碗汤,进退两难,脸上写满了局促,“林姑娘……这……”
“喝!为什么不喝?”林幺幺一把抢过汤碗,又塞回王大叔手里。
“人家世子爷赏的,不喝白不喝!大家分了,别浪费了!”她说完,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