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急报

    ---

    红。

    入眼皆是刺目的、铺天盖地的红。

    龙凤喜烛高燃,跳跃的烛火将新房的每一寸空间都染上温暖而朦胧的光晕。大红的锦帐从高高的拔步床顶垂下,绣着繁复的鸳鸯戏水、并蒂莲花。床榻上,百子千孙被堆叠得整整齐齐,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甜腻熏香——那是王府为了冲淡药味而特意熏染的“合欢香”。

    吴婉清端坐在床沿,厚重的凤冠霞帔早已卸下,只穿着一身大红的金线绣凤纹中衣。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映不出半分新嫁娘的娇羞,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她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左手手腕上,戴着象征王妃身份的赤金嵌宝镯子,冰冷沉重;而右手掌心,却紧紧攥着一枚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物件——萧战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咳着血递到她手中的那枚北斗虎符。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肉,直抵心底,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

    这桩婚事,仓促得如同儿戏。没有三书六礼的郑重,没有十里红妆的喧闹,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拜堂仪式。只是在老王爷病榻前,由气息奄奄的萧战强撑着,在族谱上添上了她的名字,再由管家宣告阖府,便算是礼成。一场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保全王府最后一点“体面”的政治联姻。一场建立在虎符与八个字之上的、冰冷而脆弱的同盟。

    新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萧战并未与她同榻。他病得太重了,此刻正安置在外间临时搭起的暖榻上,由林墨和太医寸步不离地守着。隔着厚重的锦缎门帘,隐约能听到压抑的咳嗽声和太医低低的叹息。

    吴婉清缓缓摊开紧握的右手。冰冷的玄铁虎符在烛光下泛着幽沉的光泽,虎身昂首咆哮的线条刚硬凌厉,脊背上镶嵌的七颗北斗宝石闪烁着微弱而坚定的星芒。这枚小小的虎符,重逾千钧。它代表的不仅是权力,更是萧战在绝境之中,压上自身性命和王府未来,交付给她的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责任。

    “不必向任何人低头……”

    这八个字,如同烙印,深深烫在心底。它驱散了屈辱,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前路荆棘密布,苏家虎视眈眈,朝廷态度暧昧,王府内忧外患,而那个名义上是她“丈夫”的男人,此刻正命悬一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目光转向外间。迟疑片刻,她起身,轻轻掀开厚重的锦缎门帘。

    外间的光线比内室昏暗许多,只点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浓重到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几乎盖过了内室的合欢香。萧战躺在暖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双目紧闭,长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暗红血渍。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太医眉头紧锁,正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刺激他几处要穴。林墨侍立在旁,脸色凝重如铁,眼神紧紧锁在萧战灰败的脸上,仿佛在用自己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最后一线生机。

    吴婉清的脚步停在暖榻几步之外,没有再靠近。她静静地看着那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身影。昨夜他递出虎符时的眼神,那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决绝,与眼前这油尽灯枯的脆弱,形成了巨大到令人心悸的反差。

    就在这时,太医似乎扎下了最后一针。萧战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他那只放在锦被外、苍白修长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锦被被他抓得微微滑落,露出了紧贴胸口内袋的位置。

    吴婉清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处。只见内袋的边缘,似乎因为方才的痉挛而微微敞开了一角,露出了一小片……折叠得异常整齐、质地坚韧的……纸角?

    那是什么?

    直觉告诉她,那绝非普通的纸张。

    她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一步。借着长明灯微弱的光线,她看得更清楚了些。那露出的纸角边缘,似乎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一些……山川河流的轮廓?还有细密的、如同蝇头小楷般的标注?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北疆布防图?!

    昨夜在别院暖阁照料他时,曾在他贴身衣物里发现过一张绘制精美的北疆地形图,标注着夜北七部的软肋!难道……他一直贴身藏着?在这病入膏肓、命悬一线之际,他依旧将这份关乎边疆安危的机密,紧贴在心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吴婉清。震惊?不解?还是……一丝冰冷的敬意?这个男人,他的心思,他的执着,他藏在病弱躯壳下的一切,都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想要将那滑落的锦被掖好,也……更清楚地看一看那张纸。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被角的刹那——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骤然撕裂了王府上空死寂的夜幕!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由远及近,以疯狂的速度从王府大门方向一路冲撞而来!

    “急报!雁门关——急报!!!”

    “夜北铁骑……破关了!!!”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整个新房仿佛都在这一刻剧烈摇晃起来!

    吴婉清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雁门关!破了?!

    夜北铁骑?!

    “哐当!”

    外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是太医手中的银针盒失手掉在了地上,银针散落一地,发出清脆而刺耳的撞击声!

    林墨猛地转身!那张如同磐石般沉稳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骇!他一步抢到门边,哗啦一声拉开了房门!

    几乎同时,一个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撞进了外间的门槛!

    那是一名王府传令兵!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头发被血污和汗水黏在脸上,身上的皮甲布满刀痕箭孔,半边身子都被暗红色的、已经半凝固的血液浸透!他手中死死攥着一支断裂的、染满鲜血的令旗,旗杆上还挂着半截残破的雁翎!

    他扑倒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看向暖榻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喷溅而出:

    “王……王爷……世子……雁门关……昨夜子时……夜北七部……阿古拉……率……率三万铁骑……突袭……守将张将军……战……战死……关城……破了!!”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烈抽搐,却依旧用尽最后的力量嘶喊:

    “军情……十万……火急!请……请王爷……速……速发援兵!!!”

    最后一个字吐出,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手中那支染血的断旗,“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粘稠的血液,在灯下蜿蜒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死寂!

    如同最沉重的棺盖,轰然落下!

    太医面无人色,呆立原地,手中的药瓶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林墨僵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如同被瞬间冻结,只有那双紧握成拳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吴婉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猛地回头,看向暖榻上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萧战!又猛地转头,目光穿透洞开的房门,死死望向主院的方向——那里,躺着同样命悬一线、刚刚被圣旨和屈辱击垮的老王爷!

    军情十万火急!

    雁门关破!守将战死!

    夜北铁骑长驱直入!

    而此刻,镇北王府——

    军中无主!

    老王爷昏迷垂死!世子咳血濒危!

    王府的天,塌了!北疆的门户,破了!

    “噗——!”

    就在这死寂凝固、绝望蔓延的瞬间,暖榻上昏迷的萧战,身体猛地一弓,一口暗红的、粘稠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血雾弥漫,瞬间染红了锦被,也染红了吴婉清近在咫尺的、那身刺目的嫁衣!

    “世子!!!” 林墨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猛地扑到榻前!

    太医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施救。

    吴婉清僵在原地。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血点,溅落在她的手背,滚烫,又迅速变得冰凉。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手背上那刺目的红点,又缓缓抬起手,看向自己掌心那枚冰冷的、在血色映衬下更显幽沉的北斗虎符。

    虎符冰冷,人心如坠冰窟。

    大红的嫁衣上,沾染着未婚夫婿喷出的、象征死亡的鲜血。

    洞房花烛夜,边关告急时。

    北风,似乎更紧了,带着塞外铁骑的腥膻与杀伐,穿透重重院落,发出凄厉的呜咽。王府深处,绝望如同瘟疫,无声地蔓延开来。

新书推荐: 穿成炮灰我在星际文里狂开马甲搞事 疑秋 事关风月 茉知,莫离 在好好吃饭了 【HP】非典型拉文克劳 [HP]赫拉布莱克 [HP]暮星 骨影倾城 我当然爱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