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钰捏着手机去了卫生间,洗了个手就出来,然后又挪到了茶水区。茶水区里吃的喝的五花八门,但文钰既不想吃也不想喝,她在茶水区里转了一圈又转了出来。
她很想傻笑一会儿,但办公室里人好多。于是她只能这样没有目的地走来走去,好像动起来的时候不会像静止的时候那样,耳朵里全是噗噗噗的声音——她感觉到自己像一壶水,在火下炙烤,噗噗噗地,沸腾了好久。
接着她冷静下来。
晚上要视频。怎么视频?在哪里视频?
文钰和温于同住,她总不好在温于的眼皮子底下和潘羡臣视频吧。刹那间,她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浓浓的愧疚。潘羡臣态度那么认真地和她说过,他讨厌掉进三个人的关系里,而她没有办法干净地处理好自己的关系和圈子,迫使潘羡臣也像她一样跌进厚厚的泥沼。
她后悔起来。是不是不该在那家清吧开始的?但那个时候,她像被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紧紧裹住,她快透不过气来。可能是报复的,可能是求救的,她向潘羡臣走去。
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文钰坐回座位。和刚才猛烈的冲动的情绪相比,现在的感觉更像是漫无边际的雾笼烟罩,没有方向也没有出路。
她恨她爸爸多年出轨的恶劣行径,也恨妈妈一容再容的懦弱自欺。但现在的自己,和他们有什么两样?文钰难过极了,此刻的她像她父亲一样卑劣,像她母亲一样无能。
她一言不发地回家。
温于今天下班比她早,此时正在厨房里忙活。文钰一点也不想见到他,没打招呼就匆匆进了卧室。但躲进卧室又怎么样呢?这个套间里到处是温于的物品和气息。从前文钰没有什么强烈的感受,只把温于当成即将合法的室友。但现在,她觉得这里的每寸土地、每个角落都是那么碍眼。
很快,温于做好了饭菜。他来卧室喊文钰吃饭。吃完了饭,文钰主动去洗碗。温于在客厅看电视。过了一会儿,温于走过来帮文钰摆放洗干净的碗碟筷勺。
文钰在洗碗池边冲洗最后一只碗。
腰上忽然圈过来一双手。文钰身体一抖,碗砸到了洗碗池里,碎了一个角。温于忙握住她的手,说:“别碰,划破了怎么办?你别管了,就扔在这儿吧。”
他的手很热很烫,在她皮肤上一寸寸游走。文钰的身体很凉很冰,她往旁边一闪,躲开了温于。
她问了一个笨问题:“你想干什么?”
温于眼神幽暗,其中沉淀着许多令文钰害怕的内容:“你说呢?”
文钰推开他,右脚也管不上了,只顾着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卧室,反锁了门。温于紧随她后,门把手被他上上下下按得极重极响,文钰怀疑下一刻温于是不是就要把门把手暴力拆卸,然后破门而入。
她觉得十分无助。
看了看身后,是巨大的窗玻璃,为了防止从高层不小心摔落,窗户都只允许开十指宽,她也没可能从这儿逃离。左右再看看,几面墙壁像铁笼子一样关住她,她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片刻后,门把手不摇摆了。门外暂时没了动静。
隔着门,温于嘲讽地对文钰说道:“我们住一起很久了,也快结婚了,你一次都没让我碰过。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文钰没答。温于又不笨,她不相信温于看不出来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关系是怎么回事。那温于为什么不指出来呢?他在装傻,或者他也根本无所谓结婚对象是谁。
对温于来说,文钰是很好的选择。她的家境很好,父母人脉也广,就连她本人在长相身高学历工作等方面都无短板。在这样的情况下,爱不爱,已经不是温于考虑的范畴了。
室内室外都安静了。
文钰坐在地板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她的手机丢在旁边,忽然响了起来。
潘羡臣如约给她发了视频请求。
文钰更加心烦意乱。她不想拒绝潘羡臣,她想看见他的脸;但她也绝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种情况下神色如常地和他视频。
提示音响了一阵,停了。两秒后,又重新响起来。
文钰耳朵疼,头也疼。她狠心按了挂断。
不一会儿,潘羡臣发了个问号给她。
文小钰:现在不方便。
潘羡臣:那什么时候方便?你说个时间。
文小钰:今天不视频了。
潘羡臣有几分钟没有回复。文钰看见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等了半天,潘羡臣删删减减,最后发了几个字过来。
潘羡臣:你怎么了?
文钰看了一眼,按灭手机,把脸埋进膝盖里。不知过去多久,没有预兆地,手机又响起来。文钰心乱如麻,想继续挂断,定睛一看,来电人却不是潘羡臣。
她顿了顿,按了接听。
首先传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杂七杂八的人说话声,然后严芊芊才说:“文钰姐姐,你救救我。”
文钰拧开了门锁,忧心如焚地走出去。温于坐在客厅,看着她,面色不虞地问:“你要去哪儿?”文钰来不及回答,只顾着在玄关换鞋。温于被冷落了一晚上,此刻怒气冲冲地冲过去,拎起文钰就喊:“我问你话呢!”
文钰被扯得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抬头去看温于。温于个子很高,力气很大,像这样发着火杵在她面前,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样。文钰那丁点力气,根本挣脱不开。
她不想把严芊芊的事告诉温于,但现在被温于这样制止,她有了冷静的时间。
严芊芊和一个关系要好的女同学去了酒吧,一群男男女女在包间里潇洒。骰子、扑克、酒精、香烟。局是蒋进组的,他带了一群好兄弟,好兄弟又带了一群好兄弟,十数人在包间里上蹿下跳,酒当水喝,烟不离手。包间里烟雾缭绕,呛得人快要没法呼吸。桌上除了酒,还摆着不知名的花花绿绿的饮料。严芊芊不敢喝,蒋进不让她走。七七八八被一堆人灌了些酒,严芊芊说自己想吐,蒋进才同意她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在包间里面,她没法偷偷溜走。趁机锁了卫生间的门,严芊芊才敢给文钰打电话。
为什么是文钰呢?
当今晚蒋进的好兄弟逼严芊芊和她的女同学喝酒他也不管的时候,当蒋进不顾严芊芊的拒绝也要当着许多人的面和严芊芊亲热的时候,当严芊芊想走蒋进却让人堵门阻拦的时候,严芊芊似乎在一瞬间接受了文钰给她的忠告。
蒋进不是个好男人。今晚,她危。
严芊芊在微信电话里带着很明显的哭腔,说:“怎么办啊文钰姐姐?我同学还在被他们灌酒。我觉得蒋进今晚是故意的,他是不是想把我灌醉,然后对我做什么啊?我逃不掉,他们有好多人,而且很多是男人。我好害怕啊。文钰姐姐,怎么办啊?”
“你打电话给你爸妈了吗?”
“……没有。我爸爸出差了,而且我也没告诉他我谈恋爱了。他根本不知道蒋进是谁。如果知道,他肯定要打死我。我不敢告诉他。”
真是。debuff叠满了。
文钰说:“有一个妹妹被灌酒了,现在逃不出来。”
温于皱了皱眉,上下看了看文钰,尤其是她半瘸不瘸的右脚,说:“你想去接她?你?”
文钰:“……”
她知道自己自不量力,这种场合起码要带个男人,于是她补充:“还有你。”
几分钟后,温于开车带着文钰去接人。
找到严芊芊和蒋进的包间,温于推门,文钰跟在后面进去。包间内果然不堪入目,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看到有人进来,站得离门最近的黄毛问:“你们谁呀?”
文钰说:“我找严芊芊。”
黄毛冲里面大喊:“进哥!有人找你女朋友!”
不多时,蒋进从昏暗的烟雾里走出来,他自己嘴上也叼着根烟,袅袅的烟气往头顶飘,好像马上就能上西天了似的。
蒋进不认识温于,但一眼就认出了文钰。他把烟取下,歪嘴笑道:“稀客呀,文钰。你怎么会来找我?”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严芊芊。”文钰又重复了一遍。
“严芊芊?谁是严芊芊?我不认识什么严芊芊。”
文钰不耐烦:“别装了,刚那黄毛都说严芊芊是你女朋友了。”
蒋进和黄毛对视一眼。
蒋进:“……”
黄毛:“……你说谁黄毛呢?!”
蒋进破罐破摔,很不要脸地说:“是啊,严芊芊是我女朋友。怎么了?我和我女朋友玩得好好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文钰盯着他不说话。
他怎么还和以前一个样,一点长进都没有。忘记高中被樊婷婷追在屁股后面喊打喊骂的日子啦?
文钰勾勾手指,对蒋进说:“那我现在找你。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蒋进一挑眉,暧昧地对黄毛笑笑,然后推开温于,吊儿郎当地跟着文钰走出了包间。
片刻后,两个人又走回来。
文钰直奔卫生间。温于回头看,蒋进刚才那副轻佻的样子全然没有了,现在铁青着脸,瞪着文钰的背影。发现温于在看他,他又扭头去瞪温于,恶狠狠的,像条落水的哈巴狗。
温于觉得这男的智商应该不高。
没一会儿,文钰就搂着严芊芊过来了。严芊芊把她的女同学也捎上。温于跟在三个女人后面,出了酒吧,又给三个女人当司机。先把严芊芊的女同学送回家,然后是严芊芊。
文钰陪着严芊芊坐在后排,严芊芊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没了活力。过了一会儿,她抖着肩膀,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文钰忙给她抽纸巾擦眼泪,严芊芊越哭越厉害,鼻涕眼泪一大把地挂在脸上,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还挺喜欢他的呢……他怎么这样?我……我难过死了……呜呜呜……”
“有什么好难过的?”文钰安抚着她单薄的背,“你不是说了,要十分喜欢的人,你才会要?那你首先得找个十分好的人才能去十分喜欢呀。”
温于从后视镜里看了文钰一眼。
“蒋进别说十分好,他根本是负分。这么烂的人,没了就没了。”
严芊芊擤了一把鼻涕,泪眼汪汪地看着文钰:“文钰姐姐,蒋进今天好凶。你刚刚是怎么说服他放我走的?”
说服?
文钰笑了,说:“我威胁他,如果不让严芊芊走,我就把他高中时的黑历史整理成pdf文档,寄给他的老板。”
严芊芊眼泪不流了,呆呆地看文钰:“就这样?”
“对啊,就这样。”
严芊芊鄙视地说:“他好怂啊。”
……
到了严芊芊家,严芊芊下车,走之前,她请求文钰:“文钰姐姐,这件事,你能不能不告诉我爸爸?”
严致闻是集团大领导,办公室高高在上,和文钰根本不在同一层。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碰面,哪有条件去打严芊芊的小报告?
文钰笑笑,同意了:“好。但你也要答应我,和蒋进断干净,不要再被骗了。”
严芊芊点点头。
经历了这件事,文钰和严芊芊的关系亲密起来。严芊芊有事没事会和文钰发微信,不上班的时候,严芊芊会约文钰吃饭或者逛街。文钰也知道了更多严芊芊的信息,她回国不久,国内能玩的朋友没几个,文钰算是被她逮到了。
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叶一诺看文钰和严芊芊聊微信聊得火热,忍不住酸溜溜地说:“有些人啊,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文钰抬眼,看到叶一诺垮着张脸,撇着嘴叽叽歪歪地念叨:“你好啊,你打入敌人内部了,你太好了。现在就我孤家寡人一个呗,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哎!”
文钰说:“哇,你有必要吗?严芊芊就一十八岁的小姑娘,太无聊了没人陪。我才和她聊两句。”
叶一诺学她:“哇,你才是有必要吗?为了哄小姑娘,把我这个老姑娘撇下了呗。你听听你说的话,多像渣男啊!”
文钰:“……我心里其实是最爱你的。”
叶一诺翻白眼:“迟了!哄不好了!”她双手抱胸,下巴抬得比眼睛都要高,气呼呼又补一句:“而且你这句更渣男了!”
吃完饭,叶一诺勾着文钰的手回办公室。最近大领导小领导都不在,叶一诺看她家哥哥演唱会也不偷偷摸摸了,有时候直接在茶水区外放,文钰躲清静,藏进消防楼梯里接潘羡臣的视频电话。
潘羡臣脸色不好,一看就是没睡饱。文钰很心疼,劝他:“你现在就去睡觉吧,你好像都有黑眼圈了。”
潘羡臣勾唇笑笑:“难得和你打上视频电话,你让我去睡觉?”
文钰想起前两天潘羡臣给她打视频,她拒接了。潘羡臣问她怎么了,她也没回。
“对不起,我那天——”文钰说不下去了。
“不要总说对不起。”潘羡臣手撑着头,“这几天我也很忙,都没功夫找你。”
“嗯。”
“你呢?你也很忙吗?”
“不忙。”文钰摇头,想起办公室里群龙无首妖魔乱舞的样子,她有时候都想偷偷带个平板来刷电视剧了。
“那你怎么不找我?”
潘羡臣嘴边挂着浅浅的笑,语气里却好似带着一股哀怨。
文钰脸红了一下,尽管知道楼梯里很安全,还是忍不住四处看看有没有人。
“你怕什么?”
潘羡臣伸出一根手指,触碰着屏幕,说:“我想摸你。”摸摸她软乎乎的脸,摸摸她细细的腰。
“……”
轰的一下,文钰的脸红透了。潘羡臣仔细看着,觉得文钰像颗小番茄。好吃的小番茄,肯定甜甜香香又多汁。
“我还想亲你。”
“……”
“你呢?你想吗?”
“……”
潘羡臣摸着屏幕的手停了停。文钰捂着大半张脸没说话,眼睛飘飘忽忽地看向别处。潘羡臣皱眉,他想看她的脸,看她的嘴唇。怎么好遮掉?昨晚他还梦到了她。她的马尾不再摇摆在半空,而是被他狠狠地掐在手里。
“我还想——”
“你别说了。”文钰制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