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如丝洒江愁,浩渺云烟眷青山。
清亮的雨珠顺着屋瓦接二连三地滴落下来,落在木廊的地面上,将檐下坐着的少女淡黄色的裙角洇湿。
这场雨果真还是下了。
阮赢望着天间飘落下来的雨丝,淡墨的眉眼间藏着几丝忧愁,而另一檐角的秦菱则正在专心地拧着被雨水浸湿的小半块衣袖。
好在秦蓁蓁撑伞送她回来了,不然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怕是早已变成落汤鸡了。
青砖白瓦之下的大堂内,倒是有些许昏暗,屋内时不时传来交谈的声音,正是李嬑正与几位岁数相仿的婆婆一同聊着天。
“看这雨下得好!仿佛是知道沈家祭祖,特意下的。真是令人心头畅快,果真是老天有眼!”
“是啊,我看将沈氏茶场的茶叶都下得发软发烂才好,这天雷就该劈在沈家在城中的铺子里,直接劈在沈注那个奸商身上。”
“唉,他们官商勾结,即便收益受损,怕到时也是要哄抬商价或是想尽一切法子,从我们身上剥削回去,最终受苦的还是我们罢了。”
“究竟还是朝廷无能,放任这么个商贾在清州只手遮天,官府竟还同流合污。”
秦菱在檐下听着堂屋内传来愤恨的话语,抬眼,恰巧透过杂屋那丝丝窗缝,看见昏暗的床上并无人影。
这么大的雨,莫非姜寂无他又跑出去了?
这个天气可不能上屋顶、上树,抛开伤口能不能受寒不说,这里可没有避雷针,他与她一样,只是一个NPC,没有主角的命,到时候可别被雷劈死了。
想罢,秦菱便走到杂屋门口,想确认一眼。
推开木门,发现原先被杂屋与木柴堆砌而显得逼仄的屋,不知何时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物品被有条不紊地放着,宽敞了不少。
柴屋的后窗处,一片绿意盎然的竹林之景正映入眼帘,透过竹隙,还能看见远处清溪潺潺,窗棂半开,竹香清新,姜寂无身姿慵懒半倚在墙边。
清冽的竹香顺着窗浸透进来,他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进来,此刻那张眉骨清显、轮廓深邃的脸正对着她,黑眸明亮,正凝着她。
好在他未乱跑,秦菱放下心来,却见他步履沉沉向她走来。
秦菱心中大惊,回头看了眼堂屋,好在没人注意这边,她连忙将屋门紧紧关上。
姜寂无如今究竟是一个外男,这要是让那些婆婆知晓,一个嘴不严的便可将此事传遍全村,“秦菱”与阮赢日后的名声该怎么办。
她站在门侧,语气中夹杂着些丝丝怒火,却还是一脸认真地悄声说道:“当心一些,外面人多眼杂,你如今身负重伤,最好还是不要让外人得知你的存在,当心先前的仇敌肆意寻仇。”
秦菱大脑灵机一转,还是觉得这套说辞好。
但见姜寂无静默不语,步履缓缓朝她靠近,身着黑衣,带来一种压迫感。
秦菱看着他这副模样,又倏然想起他前几日又在田间种豆,又出去闲逛,惊问道:“不会是已经有人问过你的身份了吧?”
姜寂无又静默不语,只见他在距她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薄唇轻扬。
秦菱在心中惊呼“完了”,他不会真说告诉别人自己是被捡来的吧?她细眉蹙作一团,正要接着开口追问,姜寂无却轻笑出了声,眸中笑意漾开:“你阿婆交代过我,只说是远房表亲。”
秦菱舒展开眉头,松了一口气,还是李嬑想得周道,不过,这理由与孙妨的倒是出奇的一致。
“这里可没有避雷针,你下雨天别去屋顶和树上闲逛,当心渡雷劫。”秦菱带着些许玩笑的语气叮嘱道。经上次姜寂无种豆昏倒的事情,她便觉得姜寂无失忆后还有些许傻里傻气。
忽的一阵风,吹得竹枝摇曳,木门作响,阮赢随风的来向望去,但见烟雨朦胧中,一队行伍正缓缓走来。
直至距离稍近了一些,她才看清这是约莫着有四人的行伍。为首的应是有些年岁和资历的老婆子,头上簪花,身着密蓝色长襟裙,后面的便是戴着斗笠的壮年男子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过来。
出行坐拥马车的大户整座清州城都屈指可数。阮赢看向身后大堂内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沈家,快步转身跑到堂屋处:“阿婆,有人来了。”
语落,堂屋内皆静了下来,众人望去,但见马车停于栅栏前,马儿嘶的一声,蹄落于坑中成花,泥点四溅,为首的婆子撑伞,掀起轿帘,带着些讨好的语气,轻声问道:“夫人,您可还起得了身?”
“怎么起?快让大夫来为我看看,如若日后留痕了,唯你们是问。”马车内传来的女子怒气的声音。
“是。”那老婆子唯唯诺诺地点头道。
杂屋内,秦菱交代完一切后,撇过头去,正欲离开,衣袖却被身后之人拉住了。
她侧身顺势看下来,隐隐突起青筋如玉般修长的指节正紧攥着她的衣袖,她轻抬纤长的眼睫,盯着姜寂无,正疑惑时,门外传来了马的惊觉声。
哪来的马啼声,莫不是什么江湖人马?秦菱微微皱眉,走到透进凉风的窗缝处,静听外面的动静。
那老婆子走近院中,脸上先前的怯懦早已在脸上烟消云散,反倒是一幅盛气凌人的模样:“我们家夫人的腿脚受伤了,不是说此处有大夫吗?大夫呢?”
语落,整座院子静默无声,只能听见檐间雨珠下落的声音,周遭还有些人站在自己屋檐下,望着这方院子的热闹场景。
李嬑神色淡然自如,不卑不亢开口道:“民妇这便为夫人瞧瞧。”
语罢,李嬑便随着那老婆子上了马车,但闻马车内熏香旖旎,一妇人略施胭脂水粉,头戴金簪,却发髻凌乱,颜色艳丽的锦绣衣裙上还沾着些斑驳的泥渍,搭在坐垫上的裙裤划开了一大道口子,血迹浸透了小腿处的裙裤。
秦菱在屋内听着窗外的话。夫人,这是哪位夫人?这外面老婆子的声音还如此嚣张,像是将此地当作自己家了般。
她回首,正见姜寂无一脸认真地听着窗外动静。
马车内,李嬑接过阮赢拿来的药物,缓缓开口道:“夫人之腿并无大碍,只是如若要 去除疤痕的话,夫人还需去寻些厉害大夫,此处是没有淡疤药物的。”
女子在轿子中闻语都要抓狂了。
李嬑替她简单处理,她却只顾着痛,狠狠朝李嬑肩头踢了一脚,怒吼道:“没有淡疤药物不会轻一些吗?果真是乡野村妇。”
马车被李嬑摔动的声音震得一响。
“阿婆。”阮赢站在马车旁,急得大喊。
李嬑在马车上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又温和地对着马车下的阮赢说道:“阿婆无事。”继而起身,为那妇人轻轻擦拭。
待处理妥当,李嬑才开口道:“夫人,伤口差不多了。”
秦菱在屋中听着阮赢急切的叫喊,方才那马车中的声响,是那跋扈的夫人在欺辱李嬑?
她来的这些日子,何曾见李嬑如此被对待过,况且李嬑还是一个有心性的人,
她愤愤地推搡着姜寂无的手肘,压声道:“你不是武功高强吗?去给马车上的夫人好看。”
姜寂无闻语,垂眸不语,秦菱就知道指望不上他。
她拄着拐站走出屋子,撑着伞,站在阮赢身侧。阮赢眼中也颇有愤恨之意,正盯着马车内,而秦菱则在阮赢身侧,狠狠将眼前站在马车旁的那个盛气凌人的婆子的模样记下。
此仇不报非女子,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马车内传来声响,李嬑收拾完一切,掀开轿帘,带着轿中的幽香,从马车上下来了。
秦菱接过阮赢手中的伞,阮赢扶持着李嬑下马车。
也不见马车上之人有何感谢言语,这只是傲慢地开口道:“愣着作甚,待会老爷归家了,快走。”
秦菱听着马车远走的声音,看着李嬑的肩头处正印着一个大大的泥印子。三人皆未说什么,只是李嬑冷笑了一声。
天色渐暗,堂屋的众人见此状,也知不适合再呆在此处了,便纷纷打着伞要归家去了。
秦菱站在檐下,看着人影越发稀少。雨渐渐停下,天却是昏暗的,夜晚马上也要紧随其后了。
此刻,她心中有一丝无力感。黑暗将来,她无力对抗这自然变化,而如今的她也无论如何都无法与身份,金钱,地位抗争。
她想得出神,手腕却倏而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抓牢,一道黑影从她身侧路过,拂过她的裙摆,拉着她向前走去。
“喂,姜寂无,你干什么。”秦菱身子向前倾,拄着拐杖,双脚差些跟不上。
但见姜寂无环顾四周,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揽过她的腰肢,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薄唇微启,清朗意气的声音响起:“带你报仇。”
秦菱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搞得有些许猝不及防,肢体僵硬,面带红晕了起来。
此刻姜寂无那英气逼人的脸在她脸侧,她能感受到自己此刻身心火热,被他那修长指节扣住的腰侧还有些许发酥麻。
下一秒,姜寂无便带着她起身飞到了幽静的竹林中。不过好在并没她想象中古偶剧的浪漫,毕竟下过雨后,竹枝叶间也还有滞留的雨滴,况且,这还是三月夜间,多少有些许冷。
方才还有些火热的脸,躁动的心此刻被冷风与雨水降了温。她看着有些高度的地面,下意识地双手紧紧将姜寂无环住,倏然想起他的腰腹处还有伤,怕影响他飞动,又将手微微松开。
只闻耳边风声啸啸,竹林枝叶作响,一句贴近她耳鬓处温热且不太真切的一句:“阿菱,抓紧些。”
秦菱稍稍愣住,顿感那颗才被雨水浸透与降温的心又开始燥热,开始她没听错吧?他竟叫她阿菱。她怔怔地环着他,感受腰侧肌肉线条的发力,不过想起他前些日子“下手没轻没重”加上昨夜那不动生色的拉开距离,她最终还是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寂无在一处树上落了脚,将她放了下来。
秦菱紧紧抱着怀中的拐杖与粗壮的树枝,看着此刻自己正被这颗大树所包围,心中涌出一种新奇感。
此处离清州城不过数里,只见一辆亮着灯的马车正在泥泞的道上缓缓行着。
夜风掠过林梢,带来绿林枝叶的清香,抖落枝头积雨,雨珠坠落,竟让秦菱觉着还有些许沁凉润心。
轻笑的温热气息伴随着凉风,身侧响起了少年含笑,动听的嗓音:“你说,想怎么为你阿婆出气。”
秦菱见此景,闻此语,一下反应过来,来了劲,恶狠狠地指划道:“你先将他们的车弄坏,再往那女子肩颈处狠狠插上一针,还有最好给随行的那个老婆子来上一下,竟敢在我家颐指气使!”
她就是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如若真有机会,那必定是百倍万倍让那人偿还的。
说完,她看着姜寂无,虽说此刻天暗了下来,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但见他不语,她又低落道:“有点难是吧?没事,你就算只将马车弄坏,让她走回去也行。”
姜寂无闻语,轻笑,便跳下树去,骨节分明有力的手掂量起了地上几粒湿滑的石子,又重新回到了树上原先的地方。
天色虽暗,却不影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