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后座里像沙丁鱼罐头似的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群，除了车顶侧上方的通气孔，整个车厢都被密封。混浊的空气、低沉的哭泣声争先恐后地窜进鼻腔和耳膜，林苏感觉呼吸困难，似乎有酸水从胃里翻腾到嗓子眼。但关押室那贫瘠的食物仅能维持活着的状态，林苏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正常的餐食，想吐也吐不出来。

    依稀记得那个叫安妮的女孩子也被一起押上了这个车厢，林苏垫脚仰头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女孩的身影。然而人实在太多了，收脚时还不小心踩到旁边人的脚背，林苏慌忙道歉，却对上一双绝望无神的双眼。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林苏压低声音，谨慎地问道。

    “集中营。”无神的双眼，眼珠转动，声音也带着满满的麻木。

    “集中营？”林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

    那人露出一副像在看死人的表情，轻轻点头。

    林苏如坠冰窟。

    怎么会这样？林苏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是那些被折磨得骨瘦如柴，不成人样的面孔；是那些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堆叠的千疮百孔的尸体；是那些被活生生推进焚尸炉凄厉惨叫化为黑漆漆的灰烬。最后定格在那张充满恐惧和希冀的小敏的脸，所有这些恐怖的事都即将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吗？

    林苏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背心已被冷汗浸湿。

    妈妈，我想回家！

    车辆摇摇晃晃，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吱嘎一声，车厢门打开。门口传来呵斥声，众人没反应过来，然后又是一阵鞭笞声和痛呼声响起。人头攒动争相着下车，晚了，鞭子就得朝身上招呼来了。林苏不敢磨蹭，紧跟着前面的人跳下了车。

    看起来这是一个位于柏林郊外的破旧工厂，目前是被德军征用来临时关押所谓的犯人。工厂门外停了十几台像林苏来时所乘车厢那样的车辆，穿着各式衣物满脸惊恐的男男女女陆续从车上跳下来，然后被身着党卫队制度的守卫押送着排队入内。

    林苏也在其中一列队伍中排队，应该是检查很仔细，整列队伍移动的速度很慢。

    快排到自己了，林苏留意到守卫在挨个仔细搜身，搜出物件都统一放进箱子里。诸如烟斗、打火机、钱包、钥匙等无一幸免，甚至还有匕首、枪支等武器。

    林苏不想再躲藏，当然也无力躲藏。怀表、手枪和一些糖果零钱被一一搜出，摆放在一旁。似乎是没料到居然能搜出这些东西，负责记录的人多看了林苏一眼，一边核对着身份证明上的信息，一边快速用笔记录。然后又扫了眼摆放在一旁的枪支，用笔补充了一些信息。林苏想自己可能被标记重点关注了。

    完成信息登记，通过检查口，再往前就有专人发放统一的囚衣。到林苏手上的那套明显是循环使用，没洗干净也就罢了，但这衣服还散发着浓浓的腐臭味。不会是刚从死人身上扒拉下来就给送这儿来了吧？林苏忍不住打干呕。

    领完衣服，一群人被赶到一处让把囚衣换上。大部分人老老实实脱衣换上，有有人直接将囚衣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林苏也有模有样的学着套在外面，然后磨蹭着排在队尾默默观察。果不其然，囚衣套在外面的那人由于身材过于臃肿，守卫直接一个枪托就往脑袋上招呼，似乎还不满意又用脚补踹。林苏见状手忙脚乱脱了外套，将囚衣套在贴身内搭上，顺利混了过去。

    原本空旷的场地被无数攒动的人头挤满，不时有配备了枪支的守卫来回巡视。林苏的位置比较靠近中间，垫脚也看不清最前方。

    “安静！”

    “列队！”

    人群依旧吵闹。

    “砰砰砰”枪声响起，人群中惊叫声响起又戛然而止。

    “砰砰砰”又有枪声响起，场地一片寂静。

    “诸位好！很不幸在这里与诸位相见！”四面八方的喇叭里传出一个声音，有些失真，但林苏很快就辨认出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属于李斯特。

    林苏的脑子一定是进水了，不然怎么会在听见恶魔的声音后有一种莫名的放松？

    “虽然诸位在这里待的时间不会很长，但我有一些规矩希望诸位仔细听，不然我的枪子儿可不长眼睛。”

    “看到胸前的编号了吗？那就是你们在这儿的代号了。”

    林苏低头，这才注意到囚衣上的编号：22222，这代表她是关押在这里的第22222位犯人吗？并非如此，只能代表这件囚衣曾经穿在第22222位犯人的身上。

    李斯特又接连公布了这个临时营地的日常规矩和短期计划，才将众人散开。

    林苏听明白了，她们这群所谓的犯人，需要在这个所谓的临时营地服役一段时间，再转运到别的正规营地。

    守卫将人群按照左男右女分开，男囚分别前往编号为1-10的出口排队，女囚则从10号以后的出口依次排队。每个门口都站着两个同样身着条纹囚服的人，正按照每20人分为一组清点人员信息并指定住宿位置，林苏注意到这些人的臂膀上别有纳粹符号的袖章。

    林苏完成登记信息得到宿舍号后，按照路标指引前往宿舍。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走进宿舍楼的一瞬林苏还是被立在走廊两侧像墓碑一般密密匝匝?的铁门压迫得喘不过气。

    找到对应的门牌号2-2-22，林苏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一整排黑黝黝的铁架床，3米不到的高度却重叠了四层。按照分组，每层需要容纳5人。林苏来得晚，二层和三层已经被挑选完，躺着几个表情冷漠的人，匆匆扫了眼林苏就别过头。选了个远离房门的一层，林苏躬身勉强贴着一小半屁股就算是坐下。

    陆续有人进来，挤满了整个宿舍。

    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宿舍里的人应激般爬下床靠着墙壁站直。一个别着纳粹符号袖章的青年女人出现在门口，表情冷酷地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在一个看起来高高壮壮的中年妇女身上。

    袖章女人走近，伸手正了正高壮女人胸前的编号，突然咧嘴笑道：“13524，从今天起你就是舍长了，每晚11点就寝前向我报告宿舍人员情况。”袖章女人眼神凌厉扫了众人一眼，“如果有人妄想逃跑，哪怕是说的梦话也给我记一笔。”

    “是！”高壮女人脆声应道。

    “每天6点响铃起床、11点响铃就寝。早晚两次各有5分钟时间洗漱，早中晚饭前各有一次上厕所的时间。”袖章女人对这段台词想必是练了很久，一口气利索说完。“其余任何时候不准擅自离岗，如果有人不小心犯错，那么整个宿舍将惩罚剩余人员。至于惩罚手段是什么，我想你们不会感兴趣。”

    “如果发现有人打算逃跑，可以直接向我汇报，我会适当给予奖励。”袖章女人露出一副宽厚仁慈的模样。

    林苏心想真狠呀，惩罚采用连坐制，离间众人相互监视。再通过奖励举报者来怂恿众人积极打小报告，获得整个寝室的一手消息。

    林苏决定从今天开始要谨言慎行，努力将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如果有人诬告怎么办？”高壮女人提问。

    “很好，如果有人诬告，我会让她后悔长了嘴巴！”袖章女神用眼神警告。

    “明天你们组的任务是开荒除草、播种小麦。不准偷懒！”袖章女人安排稳妥后离开了寝室。

    原来是把自己关起来当农民吗？林苏苦笑。她上辈子前十几年都在跟庄稼打交道，直到上大学才解脱，没想到穿越到这个世界还得干回老本行。

    床铺太硬，林苏翻来覆去睡不着，被旁边的人嘟囔着骂了几声，老老实实平躺着不动了。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仔细听听还真有人说梦话，像闹鬼一样从低低的呜咽声，逐渐音量加大到痛哭流涕，最后惊叫一声把自己吓醒。林苏趁机换了个睡姿，终于进入浅睡眠。

    “叮铃铃！”刺耳的铃声响起，林苏一激灵翻身起床。还没适应偪仄的空间，一不小心胳膊就撞上了铁栏。幸好不是脑袋撞着了上铺，不然小命儿怕是得交代在这儿。

    为了减少上厕所的频率，林苏忍着少喝水，当然也并没有足够的干净水源。

    吃饭是靠抢的，还有关系，负责打饭的同样是身着囚服，臂膀别有纳粹符号袖章的人。排在林苏前面的人似乎跟打饭的人相熟，那只端饭勺的手稳如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然后到了林苏这儿就变回学校食堂大叔，那手抖得仿佛得了帕金森。

    林苏努力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食堂大叔可能吃这招，然后在这儿只换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林苏端着饭盒悻悻离开。随便找个角落蹲着，几口就扒拉完早饭。

    舍长13524从袖章女人那儿领了工具分发给众人，然后领着众人前往劳作地点。

    比人还高的杂草，凌乱扎地的石子。林苏觉得这样的地开拓出来能把麦子种活，恐怕只能依赖神迹。

    管事的还算有良心，居然配备了刀具和锄头来除草。林苏也不打算偷懒，埋头就冲进杂草堆哼哧哼哧开始割草，毕竟端着枪杵在不远处的守卫也不眼瞎。

    然而好景不长，有犯人和监工的袖章佬起了矛盾，无意间用刀具伤到了对方。于是连累所有除草人员的工具被没收，只能苦哈哈的用手扯。

    林苏趁钻进杂草丛时将袜子脱下来，垫在手上勉勉强强又扯掉一小片杂草。慢慢放缓速度后，林苏悄悄打量起四周。

    这片杂草田靠近工厂外围，周边被铁丝围绕，铁丝网内侧每隔十几米就有持枪的守卫站岗。一但有人试图靠近铁丝网，守卫的枪口就会对准来人。如果来人不止步或者后退，子弹就会毫不客气打中来人的腿或者胸口，这个主要看守卫的心情。痛快点地就直接对准脑门，不痛快的就朝着身体随便哪个部位开一枪，在原地等死。这是林苏除了一天杂草后观察出来的规律。

    太阳落山，夜幕将至，不太适合在室外干活了。舍长13524从袖章女人那儿领了新任务，带着众人去室内组装床铺。

    林苏想，又要来一波新的犯人了吗？

    恍惚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林苏擦了擦眉眼处的汗水看清了，一身党卫队军装的李斯特半倚在躺椅上，正悠闲地看向林苏的方向。林苏回头，落日余晖正将万物晕染上暖黄色，有几只归林的鸟儿展翅飞翔，好一个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