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房宁躺在冯老娘的旁边,耳边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不敢睡,也睡不着。
下午找到冯山时,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房宁,“你觉得要小心啥?”
房宁便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他,冯山听完脸色不变,甚至好笑地看了房宁一眼,“你到济阳县的时候,看起来跟他们差不了多少。”
房宁:“...什么跟什么,我看起来就是个好人。”
冯山很是不客气地笑出声,“哈哈哈,你那心眼子都写在脸上了,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好人。
不过...你考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没银子没粮食的,人数又不少,而且...大多是男人,别看他们又瘦又矮,万一走投无路,只怕会起坏心思。”
冯山不是在危言耸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这些人有老人、女人和孩子,对面可几乎都是大老爷们儿,也不知道他们的家人都去哪里了。
冯山收起脸上的厉色,又换回正常的表情,“今天晚上防备着些,明天领完救济粥便立即出发。”
冯山说完就去找刘宽和古芝了,房宁看着两拨灾民热热闹闹聊天的画面,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冯山和房宁所担忧的,也正是刘宽和古芝在讨论的,刘宽:“我方才跟其中两人搭话,他们只说自己这一路如何如何,却很少提及自己的父母和妻子,我试图打探两句,他们却支支吾吾,只怕这里面有些不好的事。”
古芝摇头叹息,“仅有的几个女人全都神情恍惚,好似没了魂一样,唉...”
冯山也谈了谈自己的想法,最后三人对视了一眼,决定今天晚上不再煮饭。
饭可以不吃,水不能不喝,冯山特意找了几个青壮年去河里打水,在河边时,嘱咐他们今晚不要睡得太死。
“山哥,你说他们会?”陈三脸色有些白,他担心再发生抢劫的事。
冯山:“只是猜测,不会最好,但是警惕些总是没错的,这事你们记在心里,别跟媳妇孩子说。”
“好、好!”
房宁在冯山离开后,发现对面有几个男人时不时地往河边看,冰凉的眼神飘忽不定,房宁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冯老娘:“冷了吧,我早就跟你说了,多穿件衣裳,你不听...”
房宁穿上周槐花借给她的褂子,还是觉得有点冷,冯老娘摸着她的手,“今天晚上你跟着我睡,我体热。”
所以,房宁就这么躺在冯老娘旁边了,耳边是她噗呲噗呲的打呼声。
房宁捂着耳朵翻了个身,背对着冯老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冯老娘的打呼声太有规律了,房宁的手不知不觉地掉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缓。
另一边的冯山今晚歇在板车下,耳朵立着,眼睛似闭非闭,如果有人在他身边,则一定能感受到他均匀有力的呼吸。一直等到卯时,无事发生,冯山才闭上眼睛,进入睡眠状态。
第二天,天光照醒了沉睡的房宁,她坐起身,有些忘记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了。
冯老娘看着她,一脸欣慰地说:“咱娘俩有缘分呐!”
房宁愣愣地指着自己,睁着两只带着眼屎的眼睛,“什么缘分?”一大早这是在说什么?
“老娘我活到这个岁数,你是第一个听我打呼噜,还能睡得这么香的,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房宁抓了抓脑袋,“哦,是挺有缘分的,不过冯奶奶。”
“啥?”
“静婶昨晚可没怎么睡。”房宁指了指冯老娘身后的管静。
冯老娘回头看了一眼管静,果然见她眼底有些青黑,冯老娘清咳了两声,有些不太自在地说:“管静啊,以后你还在别在我身边睡觉了。”
管静笑着看了房宁一眼,“她胡说呢,我昨晚上睡的是晚了些,不过睡着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房宁在冯老娘要拍她之前,赶紧溜了。
等人走远了,管静才收起脸上的笑容,“昨天晚上,房宁倒是像有心事。”
冯老娘叠被子的手一顿,疑惑道:“白天也没出什么事儿啊...”
虽然昨夜风平浪静,但房宁依然有些后怕,她没料到自己睡得这么死,万一哪天晚上真的出现意外,她还要怎么逃命?
房宁心事重重,揉着眼睛随便找了棵树,折下一根细枝,便直接塞进嘴里,上下左右地摩擦牙齿,却不小心刮到了肉。
血腥味立刻在嘴里蔓延,房宁皱着眉头吐掉血水,感觉今天有点倒霉。
房宁有些气急败坏地扔掉树枝,迈着大步子烦躁地回到睡觉的地方,地上是昨夜睡觉铺的草席,房宁卷好塞到车上。
剩下的东西则是一一放进背篓里。
这时,一个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妇人过来了,不过,她来的不是房宁所在的地方,而是李桃儿站的板车旁。
房宁本就烦躁,所以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好巧不巧,就看到李桃儿正在为难的样子。
再一看她对面的妇人,这人自从昨天见到她,就一直在地上坐着,也没说过话,怎么今天突然来他们这边了?
房宁想都没想,直接走到她们跟前,“婶子,你要干啥?”
那妇人一看房宁,眼神立即躲闪了一下,“不、不干啥,我过来是想借点东西。”妇人说话有气无力。
房宁紧紧盯着她的脸,“大家都是逃难出来的,什么东西不珍贵,你要借什么?”
房宁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妇人听了变了脸色,李桃儿也有些害怕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是借别的,昨天听巧兰姐说,她男人会做衣裳,我想借个阵线,把衣裳缝补一下。”
妇人的脸色满是讨好和尴尬,低着头不敢看房宁。
李桃儿到底心软,扯了扯房宁的袖子,指着妇人的腰间,那里的确有一个破洞,已经露出了里面的衣色。
房宁收回视线,“既然是庄婶跟你说的,你自然该去找她借,现在来找一个孩子,也不怕她不懂,拿错了东西。”
妇人听了这话,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我想的不周到了,我去找巧兰姐。”说完,便脚步虚浮地走了。
李桃儿:“她怎么了?”
房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越想越觉得不对,“她只找你借针线了?”
李桃儿点头,“是啊,她说我们家应该有不少布料和阵线,问我以前日子过的是不是很好。”
“那你咋说的?”
“我说还行吧,也不能天天都吃肉!”
房宁深吸了一口气,傻姑娘啊...!
交待李桃儿不许再跟她们说话后,房宁便直接去找冯山,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冯山脸色不太好,“你多长个心眼儿,别让他们靠近板车。”
“好!”
房宁知道冯山心里有成算,所以其它的事情就先不操心,而是找到林桂花,将他们的怀疑告诉她,林桂花睁大了眼睛,“他们想抢我们的东西?”
房宁:“小点声,只是猜测,你看他们又没粮食,也没银子,他们还说要去广宁,那就会和我们同路,你说在路上要是看到我们在吃饭,他们会不想吃吗?”
而且他们和鸡头山帮的人不同,那些虽然是山贼,但是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可福安府的这批灾民,已经穷途末路,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
万一他们比鸡头山帮的人团结,那即便是冯山这样的人,恐怕也难逃他们的狠手。
林桂花拍了拍扑通扑通跳的心脏,“那咋办,就这么一路防着他们?”
“现在只好先这样,只是你多留个心眼儿,你家人口多,万一有个人跟这些人搭上话,恐怕就难甩掉了。”
“嗯,我知道了!”
林家虽然有个辈分最大的老爷子,以及一个当家的林有财,但是论脑子,还是林桂花最灵活,这种事告诉她比告诉别人还要令人放心。
林桂花回到自家所在的地盘,在自己的包袱里一阵倒腾,找到自己的弹弓,便在一家人附近晃悠,时不时地捡个石子儿打一下。
林有财扭着脖子喊道:“闺女,一大早上你干啥呢?”
林桂花:“练手呢呗!”
房宁发现有个小老头,本想跟林老爹搭话,但是因为林桂花一直弹出石子儿,便没有上前。
“你看啥呢?”
房宁吓了一跳,才发现冯老娘站在她身后,心里松了口气,笑着说:“这不看桂花玩弹弓呢!”
冯老娘微微瞪了她一眼,“还敢骗我,你跟山子偷偷摸摸说什么呢?”
房宁抿了抿嘴,又把刚才跟林桂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山叔不想告诉大家,怕大家慌乱,反而引起对方的注意,让咱们只等喝完粥就出发,早早甩开他们。”
冯老娘有些不太相信,“是不是想多了?”
她昨天跟这些人聊得挺好的,甚至有种老乡见老乡的感觉,而且福安人比他们可怜多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都淹死了,媳妇也有淹死的,还有受不了孩子没了,直接跟着孩子去的。
说得那叫一个可怜啊,冯老娘都快落泪了。
房宁一时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他们有抢杀的动机,就是觉得很奇怪,“总之,多留个心眼没什么坏处。”
快到施粥的时候了,房宁从背篓里取出碗,见冯老娘还在紧皱眉头,“别想了,一会儿喝完粥咱们就出发。”
京城的粥棚看起来气派多了,三个粥棚并排而设,每个粥棚下都有两桶热粥,虽然看不到桶里的样子,但是就凭这米香气,就知道这粥很实在。
不仅如此,房宁还看到了馒头。有黄色的、有黑色的,个个都是女人拳头大小,虽然不是细面的,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意外之喜。
面容严肃的士兵列队站在粥棚前,大家急忙排好队伍,眼神饥渴地看向粥棚,有个管事的站在中间,“肃静!”
声音洪亮,气势威严,骚乱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管事用眼神一一扫过人群,确认没有人在乱动说话后,才说道:“每人可领一碗粥,一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