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卞白手上有证人可以证明自己是苏闫的亲侄子,薛问青这些日子一直都沉浸在焦灼之中。
虽然苏闫一直告诉他乳母已死,卞白是在做戏诈他们,但难保当年没有别的证人,否则以卞白那样心思深沉,小心谨慎之人,怎么敢兵行险招?
“公子。”薛问青身旁的侍从此刻踏门而入,拱手行礼。
“怎么样?”薛问青急忙问道。
“回公子,属下去埋尸地看了,没有乳母钱氏的尸身。”
此话一出,薛问青立马慌了。
“怎么回事,尸体怎么会消失!”
“属下也觉得奇怪,就去问了苏大人身边的暗卫,暗卫说是怕卞白发现埋尸地,也怕您沉不住气……这才把钱氏尸体转移了……”
“钱氏已死,即使卞白发现埋尸地又如何!”薛问青来回踱步,“他死无对证,叔父又何必费力转移尸身?”
“他怕我沉不住气……”想到这里,他突然沉默了一下。
到底是怕他沉不住气发生变数,还是怕他知道尸身早已消失,钱氏恐早被人救下,倒时一切被抖落出来?
可他转念一想,当时钱氏分明是被他一斧子砍死,也是他亲眼看着断了气的,定然不可能还活着。
难道是卞白发现尸体后,发现了别的疑点?
“公子放宽心,如您所想,钱氏已死,死人如何能作证?”侍从安慰道。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薛问青坐了下来,他望着桌面茶盏发呆,总觉得有问题。
“我得去埋尸地再看一眼。”
“大人,万万不可啊!”侍从劝道,“卞白狡诈,您这一去恐会落其圈套啊!”
“哦?”薛问青警惕地看向侍从,一字一句道,“这,也是叔父所言?”
薛问青自小身边所用之人都是苏闫安插来的,他都快忘了,这些人自然是向着自己真主子的。
“公子就听苏大人一句劝,如今就是在与卞白熬时间,倘若这段日子他呈不上任何证据,他都会被扣上一顶诬陷同僚的罪名。”
“诬陷同僚……”薛问青微微仰头,看向屋外石阶子,似是底下人怠慢,有几阶破损了些,还布着青苔,却不影响人行走。
“诬陷同僚的罪挺重的吧。”
“自然是。”侍从回道,“若能以此罪卸下陈太傅的左膀右臂,那对您,对苏大人而言,将是喜事一件。”
薛问青看着他,突然笑了,说不清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的死对头即将被扳倒,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
沈沉英一行人已抵达梧州。
这一路山高路远,沈沉英基本都待在马车上,除了小解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像是故意躲着他们一般。
他忍不住问道:“你这些日子天天待在马车里都在做什么?不觉得路途烦闷吗?”
沈沉英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诧异之余还是解释了一番。
“因为我在看话本子……”
“话本子?”徐律朝着马车内瞥了一眼,里面的确堆叠着很多不知名书册。
什么霸道王爷爱上我,厨娘发财记……
沈沉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几声。
“不过是……解闷罢了。”
徐律对她在看这些东西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善意提醒了她多走动走动,不要长时间盯着文字看。
“嗯。”沈沉英点了点头,温柔笑道,“徐大人变化很大,与我初次见到的你很是不同。”
“哦?哪里不同。”徐律淡淡问道。
“我第一次见你时,只觉得你脾气不太好,似乎很讨厌我。”一提起这桩往事,沈沉英就忍不住想笑,“当时我们在船上相遇,你指着我叫我小白脸。”
徐律:“……”
“但不知不觉,你已经很少骂我娘里娘气了,有时候甚至还很照顾我,我很感激您,徐大人。”
难得有机会说出这些肺腑之言,沈沉英的心里很是恬淡平静,她下了马车,与徐律一道而行。
而徐律默默听着她这些话,没有否认,也没有回应。
他偷偷瞥向身旁之人侧脸,皮肤细腻如脂玉,鼻梁高挺如小峰,细看其眉眼,如深林小鹿,如日月星辉。
从前他只觉得男儿家最不值一提的便是皮貌,但不知何时起,他发现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会被皮囊吸引的凡夫俗子。
而沈沉英丝毫不知徐律此刻的内心想法,她一心想去河道查看,好验证徐穆的手记中内容是否属实。
如若属实,那一切便很好办了,她只需要照着前人经验去实行即可。
如此一来,或许还能早点完成工程,回上京复命。
想到这里,沈沉英的内心很雀跃,刚要撸起袖子,去河岸进行实地测量,就被身后徐律叫停了动作。
“沈沉君。”徐律眼神示意一旁田地,几个农户正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沈沉英被这一提醒自然也察觉到了异常。
她突然就想起下江南时,河渠旁的农户仅仅因为护男河传说,便拒绝使用河水浇灌农田,宁愿天未亮就去更远的河道挑水。
可徐穆的手记中并未提到梧州有什么奇怪的传说。
沈沉英微微拧眉,朝着其中一个老大娘而去,含笑询问道:“大娘是有话要说?”
那老大娘尴尬地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问道:“你们是要通河道,修建运河吗?”
“是啊,官家下令,梧州通运河,以解旱灾。”
“那……那倒是甚好。”老大娘说完,也不愿再与沈沉英过多交流,转身又投入农田忙活。
沈沉英只当她们是对外来生面孔的好奇,也没过多在意,转而继续带领团队考察校量。
忙活了一下午,她几乎可以确定和徐穆文章中记录的无异,明日便可开工。
只是离开之时,她总觉得周围的农户们似乎还在观察着她,但仔细望去,她们又各忙各的,行为举止不太寻常。
“徐大人,他们似乎这样观察我们一下午了。”
徐律当然也注意到了,点了下头。
“我会派人去查一下的,不用担心。”徐律安慰道,“你就安心完成好此次的任务便可。”
有徐律在,沈沉英莫名安心,她刚想招呼大家伙离开,前往就出现了几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很是得体的男人,朝着他们走来。
“是徐大人和沈大人吧。”
“我们慕大人有请府上一叙,为远道而来的二位大人,接风洗尘。”
徐律与沈沉英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等待沈沉英的下一步打算。
沈沉英没有拒绝,而是笑道:“慕大人有心,那我们就叨扰了。”
说罢,那男人将她们恭恭敬敬迎上马车,带着她们去往慕府。
慕府与蔡洪又是不一样的风格,慕府明显房屋建筑少,更多的是院落和假山人工湖泊。而最为显著性的建筑,正是他后院的戏台子,台边种着一棵梅树,与传闻无异。
“二位大人可先在此处休息片刻,我们大人马上就来。”
男人把他们安置在后院的戏台边上的座位就离开了。
沈沉英站了起来,在这戏台子四周转悠,发现后方似乎有一个房间,不知道是不是戏子们换装的地方。
“这慕少恒到底是何意,把我们带到此处,人却不知踪影。”
沈沉英观察着戏台,平静回道:“这还用问,当然是要请我们看出好戏了。”
二人简单交谈了没两句,一个穿着华服的高大男人便匆匆赶来,似是刚处理完公务才赶过来见他们一样,面上还带着一层薄汗。
“下官慕少恒见过二位大人,让二位大人久等了。”男人弓下身子,恭敬行礼,带着她们上座。
“下官想着二位大人风尘仆仆,便特地请了我们梧州最好的戏班子,给大人们解闷放松。”
沈沉英没说什么,而是静静地观察着男人的手,微微笑着点头。
戏起。
一个穿着白衣的清秀小生背着书篓登场。
他为了考取功名,租了一处简单的别苑,从早到晚沉浸在读书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经常忘记吃饭,忘记睡觉。
如此一来,书生的身体渐渐招架不住,在一个夜晚,晕了过去,好久没起来。
不知道是他做梦了,还是累出了幻觉,他竟然看到有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裳的佳人为他煮羹汤,缝补衣物,还在他睡着之时,为他盖上衣裳……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时,佳人不见了,只剩下桌上的羹汤和披在身上,被缝补好的衣裳。
此后,他依旧刻苦努力,只是日子过得似乎没有原来那么苦,就像有人在默默照料着他的起居,但这人就像梦中仙子,田螺姑娘一般,当他醒来时便会消失不见。
终于,书生按耐不住好奇心,在某个夜晚选择了假寐,静等田螺姑娘出现。
可田螺姑娘却迟迟没有出现,就好像真的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后来,书生进京赶考,退租了这处别苑,离开前一晚,他没睡着,而是静静看着窗外的月明星稀,心中怅然若失。
突然,那个身着浅粉色衣裳的女子再次推门而入,这一次,她没有做羹汤,没有补衣裳,而是坐在书生床边,掩面哭泣。
书生本就没睡,被这突然出现的大活人吓了一跳,立马惊坐起来。
他询问姑娘是何许人也,可这姑娘只是一味哭泣,什么也不肯说。
“姑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可需要我帮忙?”
听到这话,佳人这才缓缓抬头,一张清丽动人的面庞瞬间惊得书生说不出话来。
“多谢公子好意了,只希望公子日后考取功名,能回来看看我。”
佳人垂泪,才子自是为之动容,当即与她许下誓言。
“若我日后能考取功名,定然回来找你,迎你为妻。”
几年后,书生果然不负所望,中了探花。
衣锦还乡那日,依旧履行了与佳人的约定,在这个曾经不分日夜苦读的小院等她。
他特地去问了当初租借给他读书的别院主人家,可谁知主人家一听,当即面色入土。
“你见到的,不会是三娘吧。”
“三娘是谁?”
“三娘是曾经租住在我这里的一个姑娘,她初来时带着一个重病的老母,可也是因为孤她们儿寡母的,被当地恶霸打了主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三娘被恶霸强占了身子,三娘母亲眼看着女儿受辱,悲愤之下托着孱弱的身体要和恶霸拼命,最后被恶霸一刀砍死了。”
“后来,三娘去报官,可谁知当时的县令大人居然和恶霸沆瀣一气,不仅没有为三娘主持公道,还倒打一耙,说是三娘生性放荡,有意勾引。不知情的百姓见三娘貌美,也更偏信了是她不知羞耻的谣言。”
“最后三娘不堪受辱,吊死在了院子里。”
书生听完整个故事,气的浑身发抖,发誓一定要为三娘主持公道,为她正言,于是自请下放为地方官员,清查了此案,将当年的县令和恶霸绳之以法。
三娘冤屈被洗清,书生也终身不娶。
民间传闻,书生不娶是因为三娘夜半化魂现身,与书生做了一对阴阳夫妻,再也不分离。
戏终。
戏子们正立台上,向着沈沉英等人行礼。
台下寂静了片刻,响起了掌声。
沈沉英站了起来,朝着台上戏子们鼓掌,夸道:“这出戏演的真好,我都沉迷其中了。”
一旁招待的男人笑道:“大人们满意便好。”
“能不满意吗?”沈沉英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台上演绎书生的那个戏子,意味深长道:
“慕大人都亲自下场给我们唱这出戏了,我们若是不满意,岂不是太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