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客厅里打开锦盒，掀开盖子的瞬间，眼睛一亮。盒中的双面绣台屏，一面绣着傲雪红梅，一面绣着春山烟雨，针脚细密工整，配色淡雅灵动。

    “宋丫头，这是你绣的？”老人手指轻轻抚过绣面。

    “是的，让爷爷见笑了。”宋槿禾微微俯身。

    “和你奶奶当年的《春山图》相比也不遑多让。”周老先生连声赞叹。

    宋槿禾抿唇一笑，“周爷爷过奖了，我起码还要再练上十年才能和奶奶比。”

    “谦虚！”周老先生哈哈大笑，转头对孙子道：“俞赫，你看看这绣工，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再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不务正业。”

    周俞赫罕见地在沙发上端坐着，听见爷爷的话后不满的轻“啧”一声，干脆转了个方向不去看他。

    他也懒得反驳，反正在他们眼里不老老实实在公司上班就是不务正业，不老老实实联姻就是大逆不道。

    一群人天天把季家那位季斯南挂在嘴边，口水流了一地，后悔没生出那样一个听话的儿子。

    唠叨的话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他只会觉得没劲，相亲没劲，管理公司没劲，被家族摆布的一生没劲。

    宋槿禾顺着老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觉得面前的年轻人浑身充斥着侵略的野性，看人时攻击性很强，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这要是在上学的时候遇到，她绝对避之不及，躲着走。

    周老先生却对他的反应也见怪不怪，拉着宋槿禾起身，“走，带你去看看丝线。”

    领着她来到二楼的收藏室。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收藏室里光线柔和，红木展柜整齐排列，陈列着大大小小的绣品。不仅仅有苏绣，湘绣、粤绣、蜀绣都有，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美。

    宋槿禾的目光立刻被正中央的一副绣屏吸引。这是她奶奶年轻时的成名作《戏水》，九尾锦鲤姿态各异，在水中游戈，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摆尾游走。

    这副作品她在一些宣传图册和教学图册里见过太多次，但从没见过实物。曾经好奇的时候也问过奶奶，只知道被一位收藏爱好者买走，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幕后的卖家，见到实物。

    “这副......”她忍不住上前，指尖悬在空中，不敢触碰。

    周老先生笑着点头：“你奶奶年轻时的作品，当年在苏绣展上惊艳四座，也是几经周转才到我手上。”他小心地取下一旁柜子上的锦盒，“看看这个。”

    盒中整齐排列着数十种颜色饱满的丝线，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宋槿禾挑起一缕拿到窗边对着光细看，正是她想要的银杏秋色，金中带着橘，比供应商手上的那批更有光泽。

    “这些都是老手艺人用古法染的，”周老先生爱惜地抚过丝线，“现在市面上可是很少见的。”

    看着老人的神情，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让老人家忍痛割爱。

    “这批丝线你用得上就拿去，用在你的作品上总好过放在我老头子手上积灰。”周老先生看出她喜爱的紧。

    “那就谢谢周爷爷。”宋槿禾捧着锦盒，“我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些丝线！”

    老人满意地点头。下楼时，又突然停下来邀请她，“宋丫头，下周六我七十大寿，你可一定要来参加。”

    此刻的宋槿禾刚收了好处，毫不犹豫地乖巧应下，表示一定会准时参加。

    客厅里，周余赫依旧在沙发上坐着，见她来，立马调整了坐姿。宋槿禾朝他礼貌点头，将老人扶到沙发旁坐下。

    她以为这一遭就算是结束了，正准备道谢离开。老人似是看穿了她的意图，笑眯眯地要留她吃完晚饭再走。

    “这......”她下意识想推辞，“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你来之前我就安排厨房备菜了。”老人一脸严肃，不容她拒绝。

    她只好点头答应，毕竟刚拿了人家的好处......

    等待的间隙，她拿出手机给季斯南发消息，告诉他自己今天不回家吃饭。

    就在这时，周余赫破天荒地说了进屋之后的第一句话，“爷爷，您到底喊我回来干嘛，那边人还等着我。”

    他的声音不似季斯南低沉，透着一股少年气。

    宋槿禾抬眼看他。虽然面上看着不耐烦，说话的语气却仍是客客气气。

    “多久没回来了，喊你回来陪我吃顿饭还不乐意。不乐意你现在就走，不留你，宋丫头陪我吃也是一样的。”老人说话中气十足，转头笑盈盈的看向宋槿禾。

    周余赫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去，正好和宋槿禾对上视线。

    他忙移开眼睛，没再接话。

    吃饭时两人面对面坐着，他的目光像黏在宋槿禾身上。

    周老先生笑眯眯看着宋槿禾问：“宋丫头，今年多大了？”

    “25了。”她垂眸答道。

    对面的周俞赫微不可察地停了下筷子。

    “哟！那还和俞赫一年的。”周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孙子，“有对象吗？”

    宋槿禾手中的汤勺在碗延轻轻一磕。她刚想说已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害怕老先生顺着她的话继续追问是谁。

    这事季斯南没有对外公开，她还是先不说的好。

    于是不动声色地放下餐具：“目前以事业为重。”

    周俞赫全程没什么表情，一整个下午跟丢了魂似的，只知道盯着宋槿禾看。周老先生将孙子反常看在眼里，以为是铁树要开花，一个劲地往宋槿禾碗里夹菜。

    一顿饭吃得宋槿禾如坐针毡，食之无味。

    饭毕，天色已晚。宋槿禾起身告辞，周老先生执意要送她到门口。

    “宋丫头，”老人突然拍了拍脑袋，“寿宴的电子邀请函我让俞赫发给你。”说着转向站在一旁的孙子，“你们年龄人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周俞赫闻言，立即掏出手机，动作太快，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

    宋槿禾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调出二维码，周俞赫的手机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她当即同意，在他面前敲下“周余赫”三个字。

    “备注。”周俞赫突然开口。

    “什么？”宋槿禾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名字。”他低头在手机上快速输入，“是俞赫。”

    宋槿禾这才意识到自己打错了字，低着头匆忙修改。

    “好了。”她收起手机，周俞赫却仍挡在玄关处不动。

    “我送你到车库。”他说着已经推开门，让出门口的位置给她。

    宋槿禾想拒绝，却见周老先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只好点头。

    周俞赫走在她身侧，刻意放慢的脚步与她的高跟鞋保持着一致的步伐。

    车库灯光下，他倚在自己车旁叮嘱她路上小心。宋槿禾放下车窗朝他挥了挥手，开车驶入夜色中。

    进来时跟着周俞赫的车，没太记路，此刻开得极慢，努力唤醒来时的记忆。最后还是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打开了手机导航。

    回到家时，季斯南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手指在面前的笔记本键盘上敲打。一旁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筷子在碗边放着，显然还没开始吃。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道，弯着腰换鞋。

    季斯南抬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扭头继续看电脑，“吃过了？”

    宋槿禾朝他走去，闻到牛肉面的香气，胃里突然一阵空虚。她在周家那顿饭根本没吃几口，现在更是觉得没吃饱，还想吃。

    “没吃饱……”她小声嘟囔着，走到季斯南面前坐下，盯着他碗里的牛肉问：“有多的吗？”

    季斯南停下手里的工作，抬头看着她。

    “面。”她指了指季斯南面前的碗。

    “锅里还有，我去给你盛。”说完季斯南就准备起身。

    宋槿禾先他一步站起来，跑进厨房，“我自己来，我只要一点。”

    季斯南跟着进来，接过她手里的小碗，按照调料的配比也给她调了一碗，还特意多夹了几块牛肉给她。

    宋槿禾围在他身边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碗，直到季斯南帮她端到餐桌上，她的目光在从面上移到季斯南的脸上。

    “谢谢。”她坐下来，低头吃了一口。牛肉面的汤汁浓郁醇厚，面条劲道弹牙，裹着鲜浓的汤汁滑入口中。她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牛肉炖得软烂入味，在齿间轻轻一抿就化开。

    她小口喝了一口热汤，胃里顿时暖融融的，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碗面比起周家的精美菜肴更让她觉得满足。

    季斯南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好笑，“晚上没吃吗？”

    “不是……”宋槿禾摇头，嘴里还嚼着牛肉，“就是……不太自在。”

    “在哪吃的？”季斯南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

    “一个朋友家。”宋槿禾也答得干脆。

    他们之间本不该过问这么多，季斯南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两人面对面坐着，头微微低垂，昏黄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

    两人的影子在餐桌上若即若离，时而交错，时而分开。

    季斯南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左手搭在桌面上。她无意间瞥见他修长的手指，随即想起他手上的烫伤。

    她突然放下筷子，站起身俯身凑近他的手，“我看看你的伤。”

    她纤细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抚摸，“还好没有水泡，等会洗完澡再涂一次药应该就没事了。”

    突如其来地靠近让季斯南屏住呼吸，他轻“嗯”一声，声音闷闷的，像是从嗓子缝里挤出的一声。

    宋槿禾这下彻底吃饱，为了不占他便宜，争着抢着要洗碗。季斯南没办法，只好坐在餐桌前看着厨房里的人。

    弯腰时长发从肩上滑落，垂在脸颊两侧很影响她的动作，于是时不时地站直身体将头发甩到身后。

    季斯南将这笨拙的样子看在眼里，眉头一皱，起身走进厨房，伸手就要抢过她手中的碗，“我来。”

    “不用！”宋槿禾侧身避开，手上的泡沫差点甩到他的衬衫上。

    季斯拉盯着她倔强的侧脸看了几秒，突然转身走出厨房。宋槿禾以为他放弃了，正要松口气，却听见脚步声又走了回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拢起她的长发。季斯南的动作太过轻柔，指尖偶尔擦过她的后劲，总能激起一阵微微的战栗，很痒。

    他将头发抓在手里，缠绕皮筋的动作却格外生疏。经过一番折腾，也只是扎出了一个松松散散的低马尾。

    “谢谢。”宋槿禾缩着脖子道谢。

    季斯南也没再离开，干脆将她洗过一遍的碗在另一个水槽里用清水冲洗一遍。

    两个人一起，配合默契。

    而另一边的周家，在宋槿禾离开后就炸开了锅。周老先生将周俞赫今天的反常举动一五一十在告诉了这两天在外旅游的儿子儿媳，两个人因为今天没能在家都后悔得紧。

    虽然周俞赫面上什么也不说，但自己的孙子他还能不了解吗？

    要是放在平时，无缘无故把他叫回来，高低得摆摆脸色，别说留下来吃饭了，他管你什么客人不客人的，知道你没事扭头就走。

    今天耐着性子留到这么晚，还是头一回。和那丫头相处下来，他也很喜欢，温婉端方，谦逊有礼。倘若真能凑成一对，让这小子收收心，也是美事一桩。

    电话里的周母还在不依不饶地打听情况，周俞赫听得烦了干脆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他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说道。

    周老先生也知道留不住他，摆摆手随他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他给宋槿禾发邀请函，年轻人多联系联系。

    “您就别乱点鸳鸯了。”周俞赫一脸不耐烦，摆摆手让老人进屋。

    引擎的轰鸣盖过夏夜的蝉鸣，汽车尾灯缓缓消失在夜色里。

    宋槿禾的眼睛仍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的指节在方向盘上泛出青白，车内的空气压抑着他喘不过气。他打开车窗，任由晚风吹在脸上。

    记忆里的影子依然像困兽般撕扯着他的心脏，而此刻，他只能死死踩住油门，仿佛这样就能把往事甩在身后。

    宋槿禾第二天兴奋地捧着丝线盒给苏筱看。只道是认识了一位好心的老人家，救了工作室的急。

    苏筱盯着丝线满意得不得了，彻底安了心，整个项目可以有条不紊地推进。

    一连几天都把自己关在工作间里，仿佛打了鸡血，永远是工作室关灯锁门的那一个。

    季斯南也发现了异样，她起得一天比一天早，有时候和他一起出门，有时候比他还早。

    她只想快点把作品绣完，心里装着事，总感觉干什么都不安心。

    苏筱拿着供应商调来的那批丝线推门进来时，她正伏在绣架前，指尖捻着银针，细细勾勒着纹样的轮廓。

    “泱泱，看看这批丝线。”苏筱将丝线递到她面前。

    她拿起来迎着光细细比对，果不其然，光泽就是比手上的这一批差点。

    “还好当时得到了这批丝线，不然我们现在要急得跳脚了。”宋槿禾笑道。

    苏筱也挑起一缕细看，“也还行，有了对比才显得它很差劲。”

    “也是。”宋槿禾点点头，继续俯身将没绣完的几针补上。

    “是不是快完成了？”苏筱在一旁问。

    “还差点。”

    见苏筱不说话，她又抬起头看向她，“怎么了？”

    “下午出去放松放松呀，你都连续坐好几天了。”

    宋槿禾想了想也不是不行，边下针边问，“去哪？”

    “我朋友今天参加赛车比赛，就在城郊的赛道！”苏筱眼睛亮晶晶，从包里拿出两张票在宋槿禾面前晃了晃，“他都邀请了，不好拂了他的面子，陪我去嘛！”

    “就你那个发小？”宋槿禾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的。

    “对对对，你也见过的。”

    宋槿禾本想婉拒，她对那些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可架不住苏筱的软磨硬泡，最终只得点头答应。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被苏筱拉着出了门。

    赛车场人声鼎沸，引擎的轰鸣震耳欲聋。宋槿禾被现场的热烈气氛感染，也跟着欢呼起来。

    “第一名那辆车最后一个弯道过得太帅了！”苏筱凑到她耳边大声说道。

    宋槿禾点点头，目光却被不远处的一道身影吸引。

    那人穿着深色赛车服，正懒散地倚在车边和旁人说话。他侧脸线条凌厉，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痞气。

    是周俞赫。

    他似乎察觉到视线，偏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宋槿禾有些尴尬，扯着嘴角笑着朝他微微点头，也算是打了招呼。

    赛程结束，苏筱拉着宋槿禾穿过人群，直奔领奖台附近的车队休息区。她的发小齐逸正被队友们围着庆祝，见她们过来，立刻笑着招手。

    “筱筱！宋小姐！”齐逸擦了擦额头的汗，笑容爽朗，“怎么样，我们车队表现不错吧？”

    “我都没认出来哪些车是你们车队的。”苏筱边说边瞟着停在一旁的车。

    “第一个冲出来的就是我！”齐逸指着他身后的一辆车，恨铁不成钢。

    苏筱的眼睛瞬间睁大，“最后那个弯道超车的是你？帅啊！”一脸不可置信。

    齐逸得意地扬了扬眉，转头看向宋槿禾：“宋小姐好久不见。”

    宋槿禾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恭喜啊。”

    “晚上要不要来庆功宴？”齐逸热情邀请，“就在郊区的露营餐厅。”

    宋槿禾本想拒绝，可苏筱已经一口答应下来，还拽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见她犹豫，齐逸也笑着补充，“放心，都是车队几个人，没外人。”

    宋槿禾无奈，只好点头答应：“好吧，不过我不能待太晚。”

    “不是啊，你家那位还管你什么时候回家？”苏筱将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几乎只有她们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