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

    李庭聿的言外之意,堂下二人都听明白了,姜蔓枝再一次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声音夹杂着颤音:“奴才不敢。”

    一瞬间,过去种种犹如电光火石在脑海闪过,李庭聿顿时明白了,她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以为的二人之间的情谊,却只是他一人的一厢情愿。

    那日他派人跟踪齐昀去往龙王庙行宫,探子带来回信,事无巨细的回禀二人之间的谈话,当他听到姜蔓枝想要攀附这大周的主人时,明知此女一贯擅长信口胡诌,可他还是忍不住去相信。

    当李庭聿以为自己会愤怒,这种别有用心之人最是面目可憎,曾经他得知身边最亲近的侍女甄姚存了攀附自己的想法时,他第一反应是失望和厌倦,以至于后来刻意疏远甄姚。

    可是当他得知姜蔓枝存在同样想法时,为何他反而隐隐高兴?

    她在宴会上为李月情贺寿,别人望向她的目光那么炙热,他为什么会加深对李月情的不满?

    在她为小顺子说情,为玄微子担忧,替齐昀欣喜之时,明明是顺应他的心思,为什么他反而暗暗生气?

    那日他刑部监狱爆炸后他会下意识奔逃至蔓枝所在的地方,只不过是因为他暗暗的念着她,想见她。

    这些思绪犹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追本溯源的理由在姜蔓枝拒绝的那一刻就不重要了。

    “你要抗旨吗?”李庭聿起身,威严更足,他突然就不想掩盖自己的情绪了,他是大周的皇帝,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何不利用一下这在她看来肮脏的特权?

    姜蔓枝垂着头一言不发,自问本心,她从来都不属于京城,更不属于紫禁城,可她能有说不的权力吗?

    齐昀登时跪下,声若洪钟道:“陛下,臣还想要一赏赐。”

    李庭聿目光转向齐昀,齐昀接着道:“臣与蔓枝自小便定了娃娃亲,互换了庚帖,如今双方都到了成婚的年纪,还请陛下成全?”

    “噼啪”一声清脆尖锐的声音震响地上两人的耳膜,像是细冰突然绷断,姜蔓枝的心也随之断裂,她不想永远待在紫禁城,这里很大,可不是她应该归属的地方。

    热泪随着面颊落下,姜蔓枝直起身板,一脸誓死如归的表情。

    李庭聿惊了一下,他转过身去,不再看二人:“齐昀,你是要仕途还是要她?”

    姜蔓枝冲齐昀摇了摇头,她不希望任何人为她牺牲任何东西,今日大不了就是一死了之。

    还不等堂下二人做出决断答复,李庭聿就接着道:“婢女姜蔓枝御前失仪治大不敬罪,但念在其有功,饶其不死,发配行宫。”

    听到此处,姜蔓枝如蒙大赦,她就这么被放过了,还能离开京城,发配行宫无非就是在行宫多当两年差到了年龄她就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这是齐昀全然没有料到的结局,他在了解这个陛下不过,李庭聿是什么人?他会允许放跑自己势在必得的东西吗?可他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了蔓枝,齐昀本想拼了这一身官职不要也要让蔓枝自由,结果李庭聿并没有为难姜蔓枝,陛下这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齐昀突然看不懂了。

    李庭聿淡淡道:“都滚吧。”没有下次了,姜蔓枝。

    赶在下钥之前,姜蔓枝随齐昀出了紫禁城,姜蔓枝原本舒展的眉心又凝结起来。

    齐昀问道:“怎么了?”

    蔓枝道:“今日虽是有惊无险,但是陛下说会为姜家翻案,我得罪了他,他会不会······”

    “不会,”齐昀干脆利落道,“君无戏言,况且姜家的冤案其实陛下登基后早就有意重查了。”

    姜蔓枝点点头,对齐昀道:“我其实没想到他会放我出宫,行宫的生活很慢,不用见人就跪,我在那里倒也清闲。”

    齐昀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蔓枝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出声道:“只是还有一事我放心不下。”

    姜蔓枝看着他的眼睛,认真严肃道:“我想请你帮我照看平阳长公主,这次我去行宫刚好也不会再连累她什么了。”

    “这几年我会帮你照看。”齐昀答应道,但似乎话里有话。

    姜蔓枝凝眉问道:“什么意思?”

    “等你到了年龄放出宫我便向陛下辞官。”齐昀面色如常道,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

    姜蔓枝自知不能再装傻,她心中涌上一万种刻薄的语言去刺痛他劝退他,例如,你如今为了我罢官,可以后你若是想起今日这一幕怕不是恨的要掐死我!又或者,你与多少个女子说过这番话,是别的女子都有这承诺,还是但我一个?

    “你在想什么?”齐昀在她面前挥挥手,“别多想,我是为了我自己。”

    姜蔓枝松了口气,那就好,幸好是她自作多情。

    “我想辞官后追随你而去。”齐昀补上后半句。

    姜蔓枝:“???”

    齐昀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一副很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姜蔓枝只好直言道:“你是我家小姐的订婚夫婿,小姐现在就在江州的寒山寺,你若辞官,应当去找她,而不是我。”

    齐昀眉间有了恼色,为何这女子就是不明白她的心意,自他退婚那日起,他就没想过要别人:“这桩婚事虽是父母之约,但齐昀不认,谁也别想逼我,姜家小姐的后半生齐昀会给够钱两,任其自由生活。”

    “可是小姐喜欢你。”她可以爱上任何人,唯独不能是齐昀,姜蔓枝提醒自己。

    齐昀道:“姜小姐此刻怕是恨我都来不及,毕竟我在姜家最危难的时候退婚,间接的对姜家落井下石。”

    姜蔓枝:“······”

    “我······”姜蔓枝刚要开口就被齐昀止住,齐昀轻声道:“蔓枝,你不必说,我明白,我不会······不会勉强你,不会让你为难,但,这些年就让我陪着你吧。”

    总有一天,你会看见我的好,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齐昀不喜欢勉强,他愿意和蔓枝温水煮青蛙的慢慢度过这些年岁。

    姜蔓枝再一次回到了龙王庙行宫,上一次差点药晕这里的侍卫,所以这次进门,这些侍卫对她的脸色颇为难看,幸好她光荣救主的事迹已经传到了行宫,再加上齐昀的上下打点,和行宫天然慢节奏轻惩戒的风气,姜蔓枝一月下来不仅没有被为难,日子倒还过的舒适惬意。

    这日她结束了一日的工作,躺在桥上看天上的星星,郊外的星星竟然这般明亮,蔓枝冲着星星笑,星星竟然对着她闪了闪。

    “难不成那故事是真的?”她喃喃道,想起了那日为李庭聿讲的故事,那天姜蔓枝确实打算用老和尚在庙里讲故事的循环糊弄过去,但没想到李庭聿轻易戳破了她,她便只好转了话锋,认真的编了一个,此时此刻蔓枝回味起来,莫不是这人根本没有失智过!

    她想着想着,竟也没注意秋音悄悄来到了她的身旁,秋音拍了拍她的肩膀,蔓枝惊了一下转头看向秋音,冲她笑笑。

    秋音道:“这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蔓枝叹道:“世事无常,也没什么想不到的,对了,那日嬷嬷没有罚你吧。”

    秋音摇了摇头道:“你知道的,行宫的规矩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没人伤亡嬷嬷干嘛追究。”

    蔓枝道:“可毕竟少了一个人,嬷嬷难免会发脾气,不过我又回来却不见她为难我。”

    秋音笑道:“她自然不敢为难你,那日我原本以为那人是你的情郎,你是为了私奔才要逃出行宫。”

    “怎么会这么想?”姜蔓枝猛地坐起来道。

    秋音疑惑的看着她:“因为他来找过我啊,你竟不知此事?你的情郎,不,他应该就是陛下吧,陛下跟我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今晨你们要私奔,希望我帮助你打掩护,他还给了我两块金锭,我没有要,我说我肯定会帮你的,他说不用担心会被掌事罚,他早就已经打点好了。”

    这时姜蔓枝才确信,李庭聿从头至尾都没有失过忆,他就是要让她成为棋盘中的棋子,供他随意驱策,可恨自己居然轻信了他,裴炎清更是被李庭聿玩弄的团团转。

    秋音叹了口气:“却不成想是陛下,我还以为陛下是个老头呢。”

    姜蔓枝笑出声:“皇上登基不过三年,哪有会成老头了?”

    “先帝爷继位就过了不惑之年,我哪里知道陛下弱冠年华呢?”

    姜蔓枝点点头,倒也真是,李庭聿弱冠登基,竟然有了如此雷霆的手段,她已经从齐昀那里听说了,李庭聿杀了半个朝廷的官员,裴炎清被诛九族,整个朝堂大换血,整个制度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革。

    姜蔓枝虽不能参与国家大事,但感兴趣对齐昀说的十分感兴趣,她还了解到江州治水的宋玉大人也受到了牵连,但并不是因为裴炎清,皇帝本有意提拔宋玉,但奈何宋玉管理地带的灾民产生了暴动,牵连整片地区民怨沸腾,失去对朝廷的信任,朝中不少人趁机参奏宋玉贪污赃款与裴炎清结党让陛下处置他。

    李庭聿一开始搁置了这些奏折,宋玉做没做过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让皇帝找个由头把他杀了平息民愤,而他只是因为无能才使灾民暴动罪不至死,但最终李庭聿还是把他杀了。

    姜蔓枝对此事不置可否。

    还有便是,西南地区又发生了摩擦,自从成立了内阁,李庭聿选了几个心腹大臣,每日放鞭炮召大臣入阁处理紧急军情,齐昀为此不胜其烦但也甘之如饴。

    除此之外,齐昀也时长来看他,告知她公主的近况,李月情每次送书信来都是一切安好,姜蔓枝倒也放宽了心。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冷清的行宫也张挂上了灯笼,换上新红底春联和门神,姜蔓枝整理好祭祀用的贡品后,给自己做的护膝完成最后一针。

    傍晚齐昀便乘轿马来到行宫,彼时秋音和蔓枝正结伴放天灯,二人手心合十,内心虔诚,在来年愿家人朋友平安喜乐。

    姜蔓枝特地在心中念了李月情的名字,李月情之于她是恩师,是姐姐。

    秋音先行睁开眼便看到了齐昀,因为这人时常来找蔓枝,所以她早就认识了,秋音偷笑一下便悄悄离开了,给足这二人空间。

    姜蔓枝缓缓睁开了眼,身旁的秋音不见了,突然自己的左肩被轻拍一下,她向左侧转头,没人,再转回来,人已经到面前了。

    “许的什么愿望?”齐昀的笑容带着暖意。

    姜蔓枝道:“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齐昀从袖口处变出一只檀木簪子,姜蔓枝刚看清上面坠着的玉兰花,下一刻那簪子就带在了她的头上,姜蔓枝抬手就要拆下,被齐昀制止。

    “我刚给你带上,你就摘掉,未免太伤人了。”齐昀的眸色似有痛处,姜蔓枝果真老实的把手放下来了。

    齐昀看她老实的模样,嘴上不禁噙了笑意:“我的礼物呢?”

    姜蔓枝蹙眉歪头,佯装惊讶道:“你没让我给你准备新年礼物啊。”

    齐昀被噎了一下,提气道:“你······”

    谁知对方跟会变戏法似的,突然手中就多出一对护膝,姜蔓枝得逞的微笑:“你是说这个吗?”

    齐昀把护膝拿了过来,前几日他故意向蔓枝倒苦水,说自己整日跪来跪去膝盖都跪肿了,姜蔓枝起初笑话他堂堂一个朝中大臣,哪能比她之前要跪的人多,齐昀便解释自己如今时常被皇上召见一天总得跪个十来次的。

    除夕当日护膝就送到手了,齐昀爱不释手的打量了好一阵,收了起来。

    他与姜蔓枝坐在池塘边,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姜蔓枝半聊半走神,齐昀却紧张又认真。

    “等年后,我会再向陛下请旨赐婚。”齐昀猝不及防道。

    姜蔓枝有些局促:“别,我不想待在京城,你若为我辞官那就更不行了,我不想阻你前途。”

    齐昀道:“你只消说一句,你是否心悦我?”

    蔓枝犹豫了,齐昀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对自己也很好,自己对他也称的上关心,可这是心悦吗?她没心悦过别人,当真是不太明白。但她唯一确定的是不想让任何人为自己牺牲。

    “其实我也不喜欢京城,我还是更喜欢江州,曾经的理想是为国为民,如今看到有这么一位圣明的君主执政,我个人的理想即时没有我也应该会实现,更何况,谁说布衣百姓就不能为国为民呢?我辞官也只是因为我厌倦了官场,与你无关。”齐昀道。

    姜蔓枝抬起头看着他,她摸摸头上的簪子:“这个簪子我收下了。”

    然后冲齐昀笑笑便离去了,齐昀也了然,蔓枝或许是愿意试着接受他了。

    一夜炮竹声趁的除夕第二日的清晨格外安宁,但这安宁很快被打断了,行宫从未鸣响过的铜钟幽幽钝响,荡开层层叠叠的余波,这是在通告皇城里有位贵人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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