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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生自灭

    万俟清的声音仍在继续:“有很多女人,做过类似的事情。卧底,作为间谍,利用人,也反被人利用。”

    “看看隐月族的素柔花,看看华池夫人墨夷碧霜吧。”

    “我以为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而你会做得很好。”

    阿秋木然地想起这两位女性前辈,所走过的坎坷道路。委身事敌,矢志求存,每一步都和着血泪,但她们最终成为了手握权势,足以影响一个时代的女子。

    所以,师父是这般理解这个过程的。他以为只要习惯,自我调试,迟早便会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所要走的道途。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般的不济。”

    借着镣铐的反光,阿秋看到了金属镜面上模糊的自己。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再无一丝一毫往日训练有素,冷静和克制的影子。

    再没有一刻,比此刻更让她明白,她不仅是全然的失败,更是彻底成为了一柄废兵。

    从接到司空照代表南朝向她发出的驱逐令开始,她整个人魂不守舍,所有行止均大失水准,由着司空照将她带来带去,万俟清更是不废吹灰之力就将她当场拿下,带回堂内。

    她的意志和心力,在知道顾逸亦同意将她剔除的那一刻,便彻底涣散。

    “从前无论你遇见什么,你都不会流泪的。我以为你是天生的强者,天生便有过人的理性和冷静。”

    你错了。我不会流泪,那是因为所有的惊痛,都凝固在了六岁那年,你从顾逸身边带我离开的那一刻。

    婴儿若被迫离开母亲,也会发生类似的冷漠。因为他知道,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最温暖的怀抱已经失去。此后面对的便是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丝毫不可轻忽。而兰陵堂的生存环境,大致正是这一种。

    “看看现在的你,像个什么样子!”

    万俟清冰冷的话语,犹如毒蛇般仍在耳边缠绕。

    她嘶哑着嗓子,虽然声音发颤,却仍然是开了口。

    “有很多人做过这种事,不代表我能做到;”

    因为我没有一颗能骗人的心。我连自己都骗不过。

    我不知道那些女子是如何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勉力地骗着自己,在这世界上继续活下去。

    “但也有人骗不过自己,所以她们就不活了。”

    像是——上官玗琪的母亲。

    像是——最终的墨夷碧霜。

    像是——

    最后的在心中打转的名字,即将宣之于口,话到了嘴边,她却倏然吞了下去。

    皆因她看到万俟清忽然变得惨白的面容。

    她略略一滞,终于还是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上官琰秀。”

    师父,作为石长卿的你,究竟曾经在上官琰秀的生命中扮演过怎样的角色。

    你是否以为她也可以。

    如你提到的那些女子一样。

    但结果是,她不可以。

    在她轻轻吐出那个名字后,万俟清恍如被雷所噬,连连后退,表情是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师父的表现,甚至吓到了她自己。

    这个反应,说上官琰秀是他亲手所杀,怕也不过如此。可是且不说师父有没有必要杀一个深宫之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真是他所杀,师父生平杀过的人何止千万,根本不该为一个女子有这般激动。

    万俟清的表情先是扭曲失控,而后,他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你就这般,在这刑风堂的大狱里,自生自灭吧!”

    下一瞬,他人已经远去。

    与其说是被逆徒顶撞后的狂怒,更似是匆匆逃离。

    阿秋将脸颊靠在冰凉的石地上,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师父离开后的牢狱,阴郁森然,处处透露着人间血肉炼狱的气息。

    她感到自己的心坍缩成小小的一块,而她整个人也是这般,缩回成为天地间小小的一点。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素柔花和墨夷碧霜,都能那般坚强地走过自己来时的路。

    你以为每个人都可以那般无情而现实的,但其实,有的人不能。

    建章宫中的一切都成了过往,我已被所有人抛弃和遗忘。

    上官玗琪、裴萸、樊连城……她们的来处清晰分明,她们的根与南朝生长在一处。无论战还是降,无论此前有过怎样的罅隙分裂,她们终究会堂堂正正,站在一起,接受国家与自己捆绑一致的命运。

    和她们……成为朋友,也许只是刹那的误会和幻觉,令我以为,我和她们一样。

    而顾逸,已是她心上根本不能,也不敢去碰的一角。

    到此刻,她已知道,顾逸于她,意味着太多太多,几乎是她前半生的所有重量。

    也因为如此,她无法问他任何问题,不敢探测他的心意,更不愿令他难做。

    从来只有她欠他。

    她从不知对一个人感情若深刻到如此,便只有接受他所有的一切。

    接受他带来的命运。

    长长的眼泪顺着阿秋的脸颊流下来,也变得冰凉。

    那也许是六岁时没有来得及流出的眼泪。

    顾逸,

    师父。

    我终于想起了我的来处。

    她闭上眼睛,心力交瘁地坠入比这监狱更深的,意识的黑暗。

    前方朦胧亮起狭窄的光芒,仿佛是漫长通道尽头的一道门。

    那门越来越近,她看到光里有一个女子娉婷秀美的背影。

    这一次,再不必反复对比,确认,她已经试着呼唤出声。

    “是你吗,阿秀?”

    那女子闻声微颤,却不曾回头,只是轻柔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怪我吗,阿秋?”

    她的心中仍旧迷惘,却又似乎明白了什么,道:“怪你?怪你什么呢?”

    难道怪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我的梦中和灵魂深处,陪伴着我,守护着我吗?

    即便我的来时路,被你那句无心的“你会遗忘一切与爱有关的记忆”彻底封印埋藏,可你自己,不是一直忠诚地守在这里吗?

    任何时候,我动摇,孤独,绝望的时候,都会在心中找到你的身影。

    到得众叛亲离,对所有人失去一切利用价值,也再不被需要的此刻,你仍会出现,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安慰吗?

    “你在瞎说什么呢?”阿秀的声音,仍是那般温柔,却似既好气又好笑。

    “即便世上所有人都离开你,我也是无法抛弃你的,知道吗?”

    一只温柔却有力的手,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阿秋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忽然间就感受到久违的心安。

    是全身所有的压力和紧绷,瞬间卸下的释然。仿佛所有的软弱和崩溃,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接纳。

    “跟我来吧。”

    她任由阿秀牵着她的手,勇敢地走出去。

    走出了那道亮得刺眼的门。

    覆满鳞片的庞然蛇身,在她身边缠绕翻搅。

    绿莹莹的目光,犹如黑暗中倏然亮起的灯笼。

    她想发声却发不了声,肢体宛若冻结。

    但现在的阿秋,已无复第一次梦见这情形时的惊惧。因为此刻的她已然晓得,栎阳废宫里的烛龙生性平和驯良,并不吃人。

    那个记忆里无比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

    “烛龙,退下!”

    显是怕它吓坏了她。

    有人将她打横抱起。

    这人的怀抱温暖,还有药草般甘中带苦的清冽气息。

    他身上的锁链硌得她不太舒服。但如今的她,似乎想换个姿势也办不到。

    一张英俊近乎妖异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

    银发灰眸,瞳孔晶莹。

    却是记忆里两张面容的重叠。

    顾逸。

    栎阳神君。

    她听得他声音闷闷地,似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怎么拣了个人回来?”

    可是环顾四周,并没有别的人。她方始醒觉,他竟然是在对烛龙说话。

    烛龙刚刚被斥责退下,这会听得主人发问,又摆动身子,游了过来。

    它低首,以自己生于前额的独角轻触她的面庞,又抬头看看顾逸,又或是此刻的栎阳神君,一幅好奇的样子。

    而后摆摆头,那意思是说,不是它拣的。

    自然不是它拣的。烛龙又没有手。阿秋心想。这般显而易见的事实。

    顾逸这才明白过来。

    不是它自外面拣回来的,那么就是有人特意放进来的了。

    顾逸的神色瞬间凝重,而瞧着她的灰眸,也似变得更亮,更冰冷无情。

    其实阿秋此刻,已然猜到了顾逸目前的处境。

    他隐藏在这栎阳废宫中,自然是不欲他人发觉他的存在。

    而他这般模样,确不宜被人发现。

    但现在有人将她放在这里,不由得他不去猜想,是否有人在试探他的存在。

    其实阿秋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但她苦于没法开口向顾逸解释。

    顾逸瞧着她的神情,却显然没有好气,似乎拿不定主意。

    “要么,你吃了她算了。”

    放在后来心狠手辣的刺秦令主阿秋身上,她也是可以理解的。此刻她与顾逸非亲非故,瞧顾逸情况,连自保都有问题,此刻考虑更多的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解决掉她的存在,让烛龙把她吃了未尝不是个好选择。

    反正栎阳废宫有大蛇吃人的传说,早已流传于宫中。

    但此刻,她只能欲哭无泪。

    烛龙摇晃着大脑袋,一副“不关我事”的神情,打算偷偷溜走。

    顾逸心中思忖的,应当是既有人将她放在这里,即便将她再送出去,也只会暴露此废殿有人居住的事实。

    可若留她在这里,一来难以养活,二来,若再有人来查探,也很难不暴露他存在的踪迹。

    虽然明知这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情,阿秋心中仍然忍不住担忧,不晓得顾逸会如何处理自己?

    最简单的办法,便是由她留在此处,哪怕饥渴而死,都不会有一星半点沾到他身上去。

    但她当然不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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