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北部难得见晴天,虞惊言跟着心情都好起来了。
眼瞧着太阳能照到院子里,禾苗兴致勃勃搬来一把藤椅,让虞惊言在外面坐一会儿。
温宁昼来的早,晌午的时候就到了移霜院。看她坐在外面,一句话也没说就往屋子里走,走进去一回头,虞惊言还在那安安稳稳坐着,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讨了个没趣,他又退出来站在门口:“你不打算收拾收拾了?到底是你在北部第一次跟大家见面。”
“一个宴会而已,左右不过是见一些人。我不是宴会的主角,不宜太过招摇。”她忽然想起什么,还是问:“你上次跟我说,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都可以在外面建庄园,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现在虽然在施粥,但依仗的大多是陛下的旨意,还没来得及确认这件事的真假。
阳光从虞惊言的身边溜过来,影子打在台阶上,落在温宁昼脚下:“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虞惊言不解:“我想不通,这个条例好奇怪。”
“因为北部每年都会有因为灾荒逃难的人,他们会往京城或者其他富裕的地方去。原本的地方就被搁置了。”
虞惊言思索:“所以,就需要有人来把原本的位置重建。”
“当然。”温宁昼忽然想起来什么,“同样的,私兵也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官员或者家眷提供了难民钱财粮食,就会有人聚集,再经过训练保护新建的营地。”
她试探:“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但如果是宁将军这种武将,私兵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吧?”
“所以父皇会让人每年年末,在各个府上的私兵里遴选。”
她听明白了,又问:“陛下让别人出钱出力给他训练部队?”
“虽然你说的很对,但不建议那么直白。”温宁昼放肆笑笑。
虞惊言皱眉:“但这样很危险。如果有人隐瞒不报或者把精锐藏起来,很容易让皇权不稳。”
话刚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一商量起来就忘了眼前是谁,不是观星也不是禾苗,偏生是还没摸清底的温宁昼。
看他在莫名地笑,虞惊言心里就更发虚,连忙找补:“是我胡言乱语了,殿下莫怪。”
“其实你猜得也没错”温宁昼嘴一咧,试探。
她慢慢坐正,站起来回头看温宁昼:“我可没有猜,说了是胡言乱语就是胡言乱语。妄自揣度的事,我是断不敢做的。”
反应快,伶牙俐齿。还不给人留一点儿余地。温宁昼走下台阶:“夫人此言差矣,你既然是我的妻子。言语上都要小心,怎么能胡乱说话。”
虞惊言慢慢登上台阶,视线随着脚步抬高,慢慢压过了温宁昼:“谢过夫君教导了。眼下我要去换衣服了,还请夫君自便。”
温宁昼无奈,去追她:“着什么急,前面不是说了不去换衣服了?”
虞惊言看着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如果不换衣服,岂不是白白让夫君带来这件礼服了。”
“眼睛挺尖的。”温宁昼摆摆手,招呼人走上前来,“这是一套太子妃服制,晚上记得穿。”
她没有立即接过来,因为想不通。前几天去拜见皇帝和皇后,他们两个的意思都是不想让她在大家面前露脸,生怕别人知道有一个太子妃。
温宁昼怎么反其道而行?
她迟疑了。
如果穿了这件衣服,大家就都会知道她的存在。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但还没有人公开表态去承认她。
穿上这件衣服就不一样了。太子妃服制,衣服的样式就摆在面前,她们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免得日后还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但,如果穿了。皇帝会怎么看?京中其他人又会怎么看?很有可能因为这件衣服,给自己添很多麻烦。
温宁昼看着她迟疑的样子,没催,没恼,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在他以为虞惊言不会有回应的时候,虞惊言点头答应了。
什么可能的麻烦,都往后算吧。如果第一面就让所有人觉得她不被皇室重视,才是真的完蛋。
她不可能只顾着城门口那些流民,城内多少牛鬼蛇神也都需要顾及。虽然是孤身一人来到北部,但她毕竟是和亲来的,代表的是整个大庆。
她可以软弱,但不能示弱。
一直等站在宴会上,她就是这么想的。仍旧没有行礼,低头等着温宁昼作完揖,落了座。
皇后娘娘沉默着看了一眼宁焉可,宁焉可了然,朝着她开口:“我还以为是谁那么不懂礼数,见了陛下和娘娘连行礼都省了,原来是虞家小姐啊。”
温宁昼淡定倒了一杯酒:“这里只有太子妃,没有虞家小姐。”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到了虞惊言是真的。有人强硬,她就可以软着脾气慢慢“讲道理”,哪怕把人绕晕呢。
她柔和笑笑:“我上次入宫的时候,陛下说了不喜欢揖礼,我怎么敢再直接触陛下的霉头。”
整个北部作揖的只有一个温宁昼,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地笑:“怎么不行?你瞧我,天天见了父皇不就是作揖么?”
宁游换了把轻便的扇子,当着大家玩笑起来:“作揖这个礼仪,我看就太子殿下做的好看!有时间了殿下也教教我好了!”
宁焉可反驳:“那可是大庆的礼仪,哥哥你跟着捣什么乱!”
陛下看了半天,装模做样咳嗽了两声:“行什么礼都是小事,朕怎么听说太子妃前几天施粥掺了毒,让人吃坏了肚子?”
奇怪,陛下怎么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只闹腾了一会儿,凡是在城外待过一段时间的,都知道是小福吃冰吃多了才腹痛,谁还会记得刚开始被怀疑粥里有毒的事?
那天最开始怀疑粥里有毒的,是一个老先生,但禾苗守在城外打听了好几天也没打听到。难道他是陛下的人?
虞惊言稳稳当当站起来,耐心解释:“粥里从来没有毒,城里的大夫和城外的百姓都可以作证。”
“那你的意思是,朕听错了?”
喧闹的大堂忽然安静了,虞惊言不用想也知道多少人盯着自己:“儿臣绝无此意!儿臣是太子新妇,是陛下臣子,当然不敢随意评价陛下。只是当日事情繁杂,有人听了错的消息传给陛下也是无可避免。”
堂上一直安静着,忽然听见了一声笑。她下意识以为是温宁昼,忐忑地瞥了一眼,却正对上他一脸无辜地朝自己摊摊手,无声弯唇。
再顺着声音去找,却发现是宁游。宁将军皱着眉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儿子,问:“陛下还在,怎么能那么无礼。”
“父亲你知道的,我玩惯了,不太懂得伪装自己的情绪”宁游把扇子放在桌子上,戏谑地抱臂,“听见好玩的笑话,当然要笑了。”
陛下的脸都快黑了,皇后还饶有兴致地问了句:“什么笑话让你笑得那么开心,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也听听,热闹热闹。”
宁游往中间走了几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觉得粮食已经稀缺到这个地步了,大家居然还觉得有人会往食物里下毒?皇后娘娘评评理,是不是很好笑?”
如果虞惊言没看错,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下来了。
皇后笑着打圆场:“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真性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怕祸从口出。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皇后像是刻意的。虞惊言大胆猜测,宁家是皇后的人,但皇后未必与皇帝合得来。
还需要了解更多的事。
“刚才听太子妃在陛下面前称儿臣,也不知道年岁多大了,能不能入仕上朝?”
再回神的时候,是身旁的温宁昼给她夹了菜,提醒:“宁焉可在跟你说话。”
她连忙去看宁焉可:“今年十九,我自称儿臣是随着太子叫的,我才疏学浅,上朝这种事还是算了。”
别人没再问什么,温宁昼略吃惊:“不打算入朝为官?”
入朝为官,太慢了。况且一入仕,到时候要做什么还是听皇帝的安排,万一皇帝要把她困在京城,也没有回头路。
断不敢直接说的。
她低下头掩饰神色:“会引人猜忌,对你我都不利。况且,我没什么心思听你们叽叽喳喳乌鸦一样的吵。”
“乌鸦啊?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温宁昼玩味笑笑,“用不吉利的东西比作我们?你可要小心。”
“小心什么?”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看着她一脸疑惑,温宁昼无奈解释“小心再让人听了去,往父皇那告你一状,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大庆,乌鸦是预测吉凶的神鸟。”虞惊言还是很认真地解释:“我也没想到在北部还会有人怀疑食物里会有毒。”
看她没有玩笑的意思,温宁昼追问:“总有原因吧?”
“因为北部缺粮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虞惊言正色,“我以为北部的人,不会在吃食上做手脚。”
她的声音永远是平淡的,不急不缓,只有在着急的时候才会有声调上的变化。
就像是深冬夜里的一场雪,悄无声息的,轻缓的,却将翠竹压得弯曲直不起来。
“任何亵渎粮食的行为,都应该是罪无可恕。否则,对每一个来到北部的人来说,这都是顶天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