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池今天穿了一件油蜡皮风衣，拎着一个牛皮旅行袋，周身氤氲着中城的潮意。
“丹尼尔，看那边。”徐青未指了指他身后。
小孩儿回头，一直在手机屏幕后的哥哥，忽然出现在真实光影里。
丹尼尔惊喜不已，但是又不敢表现的太热切，他跳下椅子，小跑到晏池面前，但又在隔着他一米处生生止住小碎步。
“哥哥。”他小声说，一边飞快抬头扫了晏池一眼。
晏池指尖不自觉的抽动一下，像被一根细线从胸口牵住，这是他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受。
理智上，他厌恶那个女人，那个与他父母婚姻破碎，与母亲的离世脱不开关系的女人，更排斥她和父亲共同带来的存在。但是，血缘的本能却像暗潮般涌动。
是一种想后退又想靠近的错乱感。
见晏池没回应，丹尼尔明显紧张起来，他回头求助似的看了徐青未一眼。
徐青未的眼神却落在晏池绷紧的下颌线上。
他大概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吧。
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大孩子。
徐青未走到晏池身旁，像他那天在医院门口一样，伸手握住他藏在衣袖里攥实的手。
这一点温度，像在混乱中投下一根绳索，让他从失神中缓过来。
“哥哥比较害羞，见到丹尼尔很开心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徐青未用另一只手拍拍小孩儿肩膀，“你再叫一次。”
短短两个小时，丹尼尔对徐青未的信任度已然飙升，闻言照做，“哥哥。”
徐青未捏捏晏池手指。
“嗯。”他应下，僵硬的抬手拍了下丹尼尔肩膀。
似乎推开闸门，之后的靠近就变的没那么困难。
徐青未已经提前半小时帮晏池点好餐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她对面。丹尼尔虽然年纪小，但是吃相很好，番茄酱弄到嘴角就会立刻拿纸巾擦掉。晏池吃饭则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从这个方面来说，他们俩的确有兄弟的默契。
“已经告诉你爸;你到了海城吗？”小男孩儿总是用余光偷瞄自己，晏池感受到了。
丹尼尔摇头。
他想了想，把手表摘下来递给徐青未，“姐姐，你能帮我和哥哥拍张照片吗？”
“当然了，但是你得先告诉姐姐怎么用。”市面上供给小学生的电子产品推陈出新，徐青未没接触过。
“你先这样，然后这样，然后press。”丹尼尔叩开表盘和表带的卡扣，将表盘竖起来，帮徐青未调好相机选项。
徐青未身体后仰，将相机角度调到最好，“three，two，one”，她倒数后，按下屏幕里的拍摄按键。
最后一秒时，丹尼尔突然的伸头往晏池肩膀上靠了一下，晏池下意识的搭上他的肩膀。
“好看的。”电话手表的画质不高，噪点和锐化比起手机出图更重，但是却有种朦胧的复古感，像老式胶片。
“我看看。”丹尼尔兴奋的接过来，端详一会儿的确觉得不错，转头问晏池，“哥哥我发给你好不好。”得到晏池的肯定答复，小孩儿立刻低头操作，除了发给晏池，他又转给晏肃安，还发了一条语音消息，说自己已经顺利到达，并且和哥哥见面了。
晏肃安那边没回复，可能是有时差。
“吃好了？”晏池见他面前的盘子都空了，顺口一问。
小孩儿敏锐的捕捉到什么。
“哥哥你要把我送到小姨家了吗？”到底是压不住情绪，语气可怜巴巴。
“嗯。你小姨刚刚联系过我，家里阿姨看你还没回去不免有点着急。”晏池拿出手机，翻出那边发过来的地址。
“噢。”丹尼尔低头，双手不安的拧到一起。
他很期待这次能够回到中国，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终于能够见到哥哥。
从出生开始，陪伴在他身边最多的是住家保姆。爸爸生意很忙，妈妈乐于参加华人圈的阔太聚会，他很独立但也很孤单。
社区邻居家的小孩经常有哥哥姐姐陪着，他羡慕坏了，后来爸爸告诉他有一个哥哥在中国，丹尼尔很激动，每次父亲和晏池视频时他会躲在沙发背后悄悄看。
但是在美国的家里，哥哥的名字好像是禁忌。
他听过妈妈和爸爸吵架，说爸爸给了太多钱给哥哥。妈妈私下也告诉过他，丹尼尔没有哥哥得到的多。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
他不需要太多钱，他只想要哥哥的爱，但也不用太多，一点儿就行，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单。
“哥哥，”他鼓起勇气，“这个假期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晏池的拒绝晦涩的搅在口腔。
在这段难以提及的阴暗痛苦里，丹尼尔并没有做错什么。
徐青未望向他放在椅子旁的旅行包。中城的雷暴会持续到半夜，飞机肯定是没法坐的。现在这个时间，最后一辆中-海高铁也无法赶上。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在海城留宿的准备。
眼前的小孩儿谨慎真挚，以为哥哥马上就会离开，努力在为自己争取能和哥哥多呆一会儿的机会。
如果为了满足丹尼尔的小愿望，她大可以直接告诉他晏池今天不会走，让丹尼尔有更好的理由让哥哥心软。但是徐青未什么都没说，她借口去打个电话，把空间留给他们俩。
对她而言，晏池的主观意志是第一要义，她不想让他为满足别人的期望而退让自己。
徐青未相信，在他和现在家庭成员的相处中，一定多次委屈过自己。
如果这次他选择和丹尼尔有更多的相处机会，那是他遵从内心的决定。
等到徐青未回来的时候，丹尼尔的喜悦溢于言表。“姐姐，哥哥说明天会接我去玩，如果他之后有时间，我还可以去中城。”
“那很好呀，恭喜你。”徐青未捋顺丹尼尔的一头乱毛，转头看向晏池，刚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晏池同学就立刻很酷的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做了个伸手抚上脖子的假动作，有点傲娇。
“姐姐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吗？”
“不行，明天我还要工作呢，如果你到中城，姐姐一定抽出时间陪你。”
“好。”丹尼尔伸手和徐青未击掌。
“走吧。”晏池帮他拎着小行李箱。
“Let’s go!”丹尼尔跳下椅子。
餐厅门口有人正在遛两只威风凛凛的金毛，一群小朋友在旁边围着，丹尼尔在征得晏池同意后也凑过去，正好给了徐青未和晏池说话的气口。
“今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只要不是转账就行。”
上次从医院回去，似乎是为了表明他有边界感，晏池给她发了一笔一千块转账，备注是医药费。和他第一次没收一样，徐青未自然也拒绝了。
晏池勾起嘴角：“你还要在海城呆多久？”
徐青未：“四天或者五天，很难说。”
徐青：“你呢，明天走吗？”
他点头：“嗯，明天晚上的机票。”
徐青未：“怎么不多呆两天，是学校有什么事情吗？”
通常情况下，大四上的学生时间还是比较自由的。
“我，”他停顿几秒，喉结微动，“我刚拿到实习offer，要回学校开在校证明。”
“哇，恭喜你。”
“是什么律所，在中城的吗？”
“嗯。”晏池似乎不愿多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最后一句声音很低，徐青未没听清，“什么？”
“没事。”
“你，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把你的酒店地址告诉我吗，明天请你吃饭怕是没时间了，王一绪让我给他飞的带吃的，我想给你送一份过去。”
徐青未没拒绝，把酒店地址的定位分享给他。
“大概几点呢，下午四五点我应该就能回去。”
晏池的飞机是七点半，他没有托运行李，提前一个小时到机场就可以了。
“六点左右可以吗？。”
“你可以不用吃晚饭。”
“好，那明天见。”徐青未叫的车先来，上车前她和晏池约定好时间。
丹尼尔从金毛堆儿里跑过来，站在晏池身边一起同她告别。
“姐姐再见。”他摇手。”
晏池纠正他：“是青未姐姐”
“青未姐姐再见。”丹尼尔重复。
到了晏池，他却没有任何称呼，浓墨色的眼睛望着徐青未：“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