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燕晚失约了。
李氏一大早便遣人来传唤南燕晚过去,南燕晚虽然心下不解,但也立马跟着人过去了。
一进屋,便见李氏坐在正首位置喝茶,左下手是对她翻白眼的边云筝。
南燕晚懒得理边云筝,走到正中央朝李氏行礼;“妾见过夫人。”
但南燕晚行礼片刻,李氏仍然不紧不慢地啜茶,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南燕晚的行礼问安。
边云筝划过一丝讶然,但很快明白了李氏的意思,便开始得意地朝南燕晚抿唇浅笑,拿出自己手边的茶盏,学着李氏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啜茶。
这是要“站规矩”。
京城盛行的一种刁难主子的做法,常见于婆媳之间。一些婆婆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利地位或者不喜欢自家儿媳想要进行刁难,就会采取这样的法子。既不会落人话柄也不会对人身体有什么实质性伤害。
但是这个方法非常折磨人,一般要几个时辰都维持一个姿势,且不能有任何松动,不然就是你落下话柄礼仪不正了。
南家姊妹众多,这些南燕晚早就听姐姐们提起过。她这个都还算轻的,更有甚者,会让端滚烫的茶盏,头顶花瓶之类的。
李氏不开口,南燕晚就不能动。
两人僵持了得有几柱香之久,李氏才缓缓开口:“起来吧。”
南燕晚终于能够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屈膝而麻木酸软,让她起来时差点跌一跤损失仪态。但南燕晚很快稳住了自己。
李氏并没有给出下一步的指示,南燕晚明白过来,“站规矩”还没完。
没有李氏的开口,南燕晚只能继续站在花厅中央等候。
不过这次李氏没有让南燕晚干等着,终于开尊口说正事了:“这次唤你们过来,是为了最近府内要去寺庙祈福的事情。”
上京城郊外寺庙众多,许多大户人家都会定期去寺庙烧香祈祷。一则是为家里积福,二则是求个心安。
“近来家里男人都在外面征战,老夫人这次想,带上手抄经文一起去,更添诚意。”李氏的玉指摩挲着茶盏边缘,“庙里的住持回话说这手抄经文须得家里人抄的,才算有诚心。”
“阿桥自幼学武,不理文墨。时间紧迫,小辈里面只好让你们两个来了。”
上京城赠献手抄经文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能让小辈写的最好小辈来,这便表示自家小辈有孝心。孝字为重的人家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好人家。
南燕晚明白这是在抓壮丁呢。
“母亲,不知是抄写哪部经文呀?时间要多久?”向来张扬跋扈的边云筝此时语气却小心翼翼地。
她这人性子急躁,整天抄写经文还不如杀了她呢。于是她故意向李氏示弱,希望自家母亲能明白自己。
但结局并不如愿。
只听李氏缓缓道:“老夫人选了庙里最长的那部经文,时间是七天之内。七天后大家一起去含云寺祈福。”
话音未落,边云筝就已经像是焉了的花一样趴在椅子扶手上,抓着李氏的袖子撒娇道:“母亲,那么多字,女儿就算是不吃不喝也不可能在七天之内写完嘛。”
“这还有南氏呢。”李氏不吃她这套,淡然打断她,“你们两个一起写,七天之内怎么都写得完?除非有人偷懒。”
边云筝撇撇嘴:“谁想和她一起?”
“不想要她,你就自己一个人写。写不完就打手板。”李氏丝毫不惯着。
边云筝不满妥协:“一起就一起吧。”说完,边云筝不怀好意地看了南燕晚一眼。
南燕晚被那一眼看得心里不舒服,她明白边云筝肯定想好待会儿怎么整她了。
“你先回去,可以准备收拾动笔了。”李氏看向边云筝吩咐道,紧接着又转头看向南燕晚,“南氏留一下。”
“是,母亲。”边云筝哼了一声,然后起身,故意走近南燕晚,然后狠狠地用肩膀撞过去,方才离开花厅。
边云筝身上赘肉不多,骨骼纤细,撞上去时尖锐的骨头与南燕晚碰撞,疼得南燕晚倒吸一口凉气。
但南燕晚面上并不能说什么,因为以边云筝的性格,没有反过来指责她没长眼撞上去就已经不错了。
南燕晚用一贯想法安慰自己这位娇小姐就是个神经病,才算让心中压着的那股气疏解了。
李氏全都看在眼里,但她默许和纵容了边云筝的行为,啜了口茶才缓缓开口:“南氏,你知不知道我留下你的原因?”
这句话差点给南燕晚气笑了,她又不是李氏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李氏留下她的原因?
但这些话南燕晚不可能公开来质问李氏,只能挂着一副笑脸道:“妾不知。”
“呵!好一个不知。”李氏重重地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沉闷的碰撞声惹得南燕晚一惊,她都差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外偷偷开酒楼的事情被李氏知晓了。
但下一刻就听李氏说:“你进府手段阴险高明,不仅给丢了自己脸面,还污了我儿清白。你凭什么觉得我没有理由单独留下你进行拷问?”
过了半个多月的事情才翻出来声讨,南燕晚真是佩服这李氏的行动力。
南燕晚缓缓跪下,向李氏行了大礼:“妾知错 。”
她在李氏面前目前还没有话语权,低头认错方是目前最明智的举措。
李氏嗤笑一声:“你光知错有什么用?你有没有想过待我儿归来,你又当如何自处?被休弃回娘家?南家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这一席话出口,南燕晚算是品出来了。
李氏想要收她。
被休弃回娘家的姑娘是没有好去处的。但被休弃离开边府,除了要边镜本人的意愿,还需要边老爷和李氏的点头。
李氏方才那番话就是想暗示她为自己寻个好去处。那目前的好去处,恐怕就是投靠李氏,让李氏帮她留在边府。
如果南燕晚还是个普通为妾的姑娘,或许会答应,但她已经想要走商户这条道路,就绝不可能会轻易答应。
投靠李氏?她或许只是想把南燕晚当条听话的狗。但进商道,南燕晚却可以做自己主人。
所以南燕晚装傻充愣,故意当没听懂李氏的意思,低头回复道:“前路为何,自然是听边……夫君的意思,妾怎可擅自有多余的想法?”
说到夫君两个字的时候,南燕晚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耳朵飞上几抹粉红。
虽然已经出嫁了,但南燕晚本质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谈及夫君之事时仍然会下意识地害羞脸红。
李氏露出嫌弃的神色。真是和傻子说话,什么都要掰碎说清楚。于是她轻咳了一声,继续暗示:“你听自己夫君的话,那有没有想过你夫君会听谁的话?”
这话就问得明显了,只要会一点宅斗的人都能反应过来。
南燕晚端着笑回:“夫君要听的话可多了。首先,夫君为臣子,自然要听天下共主的话。其次,夫君为孩子,自然要听父母双亲的话。最后,夫君为男人,自然也要听未来妻子的话。但,夫君更是人,所以他最应该的,是听自己的话。”
作为宅斗高手,李氏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南燕晚想说李氏即使是边镜的亲生母亲,也不一定能完全左右边镜的想法,无法为南燕晚提供真正强有力是保护伞。
李氏嗤笑一声,收起了面上展露的所有表情,活像淬了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南燕晚。李氏勾唇,没头没尾地说:“你也是个聪明人。只可惜,聪明用错了人。”
还不及南燕晚回答,李氏便将茶盏往桌上一磕,冷声道:“退下吧。”
“是。”南燕晚赶忙站起来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李氏应该是有些恼羞成怒的,南燕晚看出来了。
可能在她的设想里,南燕晚一个卑微的庶出姑娘,依靠手段攀上了自家好儿子做妾,肯定是自卑地做小伏低。一听见她抛出了橄榄枝,绝对会忙不迭感激涕零地接过。
但,结果却是南燕晚没有按照常理出牌。
南燕晚将散落下来的鬓发挽至耳后,如果没有做商户的打算,她可能真的会与李氏设想的相同,感激涕零地向李氏寻求帮助。
不得不感叹,决定从商,真的改变了她很多很多。
尤其是在权衡利弊时的底气。
*
“小姐,你怎么出来这么晚?”等在门口的端柳担忧地问,“是不是夫人要威胁你什么的?”
在南府时,南夫人就喜欢在聚众后单独留人,给她施压威逼。端柳害怕李氏也是这个作风。
李氏确实也是这样,但南燕晚并不想让端柳为她担心,于是笑笑说道:“边夫人让我多看着边云筝点,抄经文好好磨磨她易躁的脾气,还嘱咐我一定要认真完成抄写,让佛祖看见我们的诚意。”
端柳果然松口气,点头赞同:“那这边夫人比南夫人好,至少不会单独留人施压。”
见如此,南燕晚非常违心地跟着夸赞:“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