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在抗拒我的身份吗？”
“还是嫌弃我的年岁？”
耳畔是一声声混着质问的气息，二人的发丝纠缠交织，难舍难分。
片刻后，那人似是对她的沉默极其不满，冷冷一笑，扣紧她的手腕，俯下了身愈发用力起来。
泠霜嘴唇轻咬，意识朦胧。
又是这个梦。
古怪，离奇。
她努力地看过去，却发现眼前好似覆着一层轻纱，差一点点......就能看清那人的样貌了。
那人察觉了她的意图，惩罚似地捏了下她的掌心，嗓音低沉：“师尊别乱动。”
真是荒唐......
心头忽有凉风拂过，倏忽梦醒。
入目皆为无比熟悉的场景，这是她的洞府，泠霜深吸一口气起身，推门而出。
院子里很热闹，繁花盛开的月华树下，一人一鸟正面对面地谈天说地。
“呶呶，吃不吃刚刚摘下来的无根果呀？”
“开门开门。”
“很好吃的，灵药谷种了很久的......”
“开门开门。”
泠霜闻言提醒了一句：“师兄，它不叫呶呶，它叫鹦鹉。”
树下男子正疑惑着：“咦，怎么一直说开门开门的......师妹！”
“哎呀，不是师兄说你，”司潜举起胳膊，让那只浅绿色的鸟儿站稳，随之缓缓走来，“哪有给鹦鹉起名鹦鹉的，那师兄的名字岂不是应该叫人？”
“师兄怎么来了？”泠霜拨弄着鹦鹉头上的那一小缕软羽，随口问道。
“马上就是仙门大典了，让你收个徒的事，考虑得如何呢？”
一提这个，泠霜有些不自在起来。
梦中的那个男子，一口一个师尊的喊她，偏偏他们还在......有悖伦常，实在令她印象深刻，如今再听司潜这样询问，更是心乱。
“咱们这一辈，都有徒儿承欢膝下了，难道阿甄她们不听话乖巧吗？”
阿甄便是司潜的大弟子，平日里嘴甜得很，很得众人喜爱。
“......等我想想。”泠霜动摇了一瞬，毕竟梦中的东西皆是虚假，岂能因着一个梦境，而影响到她的修行？
“那就当你答应了！”司潜摸了一把鹦鹉，眉飞色舞：“到时候师兄给你掌掌眼。”
“好。”
......
一直到仙门大典开始，泠霜都没再被奇怪的梦境所困扰，因此，当师兄指着高台之下几个刚刚获胜的人影时，她随意点点头。
“师兄挑吧。”
“哎，你自己的徒弟，岂不得选个喜欢的？快看看。”司潜连忙催促她，“万一收个顽劣的逆徒入门，那日子可是难过。”
“对待我的弟子，自然是悉心教导，有什么喜不喜欢的。”虽是这样说，泠霜的目光仍是投向了那几个修士。
师兄叫她看什么？隔得太远，感觉长得都差不多......
“那个如何？”司潜指了排在最末的一个白衣少年，“他虽出身一般孤苦无依，但天赋极高，根骨不凡，刚刚的比试里能现学现用，剑法也算得上——”
“那便是他了。”泠霜瞥了一眼，点头应下。
司潜：“咳咳咳......这么随意，收来个逆徒可不要怪师兄啊，你这个性子真是......”
她的嘴角弯了弯，“师兄挑的，怎么会不好？”
说话间，那个少年忽然朝她的方向投来遥遥一瞥，又飞快低下头去，无声地笑了笑。
如他所料。
“华溯！华溯！上前去！”一个管事弟子对他高呵，“羲宁道君和灵微道君要见你！”
他连忙故作慌乱地回答：“是、是。”
站在他前方的几人正不满地抱怨着：“哪来的好运气，竟入了灵微道君的眼？这下叫他一步登天了。”
“道君怎么不看看我......我娘可是九音宗的大长老啊......”
“还念叨大长老呢，道君又不是要收你娘当徒弟。”
华溯穿过了人群，收敛了面上的惊慌，一步步走到了阶前，从容地向高台上的几人行礼。
席上坐的道君皆是面色温和泰然，偶尔交谈几句，而左侧那个眸光明净、沉静如玉的女子，正细细打量着他。
“好了好了，起来说话。”司潜暗中示意泠霜，飞快地眨眨眼。
“我见你资质绝佳，勤勉刻苦，欲收你为徒，你意下如何？”她淡淡地开口。
华溯摆出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当即叩首：“徒儿见过师尊！日后定侍奉左右，绝不——”
泠霜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你是我的大弟子，没有师兄师姐，日后清修，盼你耐得住寂寞，凡间若有心事未了，趁现在去办，待入了宗门，再次出来可得到你修为稳固之后了。”
“徒儿并无凡事在身了。”华溯郑重道，“能拜入道君门下，实在三生有幸，定静心修行，不让道君失望。”
司潜在一旁兴致勃勃，轻轻敲了敲桌子，打趣道：“怎么又喊道君了？喊师尊呀。”
“是。”少年抬起头，目光灼灼，藏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师尊。”
泠霜的表情刹那凝固，不久前梦里的那一声声“师尊”仿佛在耳边回荡着，以及那炽热的喘息，扣住她手腕那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们说话的语气，为何好似有些......
华溯心满意足地抿着唇，重又带了几分怯意：“师尊？是徒儿说错了什么吗？”
司潜也看出不对劲来，凑过去关心地问她：“小师妹？怎么了吗，是不是哪里不妥？”
“没有。”她阖上眼，指尖微微一动，再睁开时已是心神宁静，“华溯。”
“徒儿在，师尊有何吩咐？”
一把银白胜雪的长剑凭空出现，凛冽而柔和的两种气息奇异地共存着，环绕剑身。
泠霜轻飘飘地踩了上去，朝华溯道：“来。”
天光之下，流云漫卷，他的背后是无数不知名姓年轻修者的艳羡目光，追随着他，或是说，追随着向他伸出手的那个女子。
一朝且逐仙人去，得遇长生尽了愁。
华溯望向那纤白的指节，小心地搭上去，被她轻飘飘一带，稳稳地站在她的身后。
澄心剑刹时穿入云霄，将三千凡俗留在脚下，长风吹起衣摆翻飞，他好奇地朝下望去，无数山峦城池掠过，华美的楼阁殿宇逐渐出现。
泠霜偶然回头，见到刚收来的徒弟一脸新奇的模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仙境，心中的些许异样也一点点消散。
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吧，这还是只是个天真纯稚的少年呢，怎么会与她梦中的“逆徒”说话一样？
“华溯。”她清了清嗓子，“我、为师的住处在露华峰，等会让阵法熟悉一下你的灵力，给你安排的院子就在半山处，若要寻我，可拿玉珏传音，也可自行御剑上来。”
话音刚落，便见小徒弟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她、她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
“怎么了？”泠霜只好换上更温柔的语气，“和为师说说？”
华溯抿唇，轻轻拉住了女子的衣袖，凝视着她清滢的双瞳，“师尊是不喜欢我吗？”
“自然不会，你是为师的大弟子，岂有不喜之说？”
“那师尊......为什么不愿让徒儿与您住在一起，也方便时时侍奉。”
提起这个，泠霜倍感无奈，耐心地解释道：“鹦鹉不喜欢陌生人。”
其实还有一个缘故，她见师兄师姐他们，都是这样磨砺徒弟的，效果极好，本来也想学着一试，结果到她这儿便行不通了。
华溯怔神，只觉匪夷所思，喃喃地重复着：“鹦鹉？”
“嗯，这是为师的爱宠，虽是只鸟儿，但早已开了灵智，乖巧可爱，陪伴为师多年了。”
“我懂了。”他落寞地松开泠霜的袖摆，稍稍后退了一步，“在师尊心里，自然是爱宠更重要些，徒儿出身卑微，又无惊世之才，怎能......”
泠霜：“......”
她这徒儿说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可惜师兄也不在这里，早知道向他多请教一下如何养徒弟再离开了。
不过倒也无妨，过几日司潜就回宗门了。
“你是人，鹦鹉是鹦鹉，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她控制着澄心剑，在一处云雾缭绕的高山之顶停落，“你若实在害怕孤单，那便住在为师隔壁吧。”
她是一代道君，在宗门之中地位超然，府邸自然华美宽阔，玉阶花树，仙阁林立。
华溯看着她的眼眸，终于点点头，“多谢师尊。”
“徒儿还有一事好奇。”
“你说。”泠霜站在阵法前，引导着他调动灵力，让护山阵记住。
“师尊养的鹦鹉，我可以看一看吗？日后积年累月的共处，徒儿想早些与它熟悉。”
“这个......可以吧。”
鹦鹉已经许久不咬人了，再者有她在，无论如何都不会叫这一人一鸟起冲突的。
雪白的月华树探出墙壁，泠霜站在门前，手指轻点，领着华溯步入院中。
“鹦鹉，过来。”她朝里呼唤。
空中传来簌簌声响，一只浅绿色的鸟儿拍打翅膀，围着二人飞了一圈。
“这是我的弟子华溯，你看清些他的长相，记住不能咬他。”
“没事的！”他连连摆手，“徒儿不怕疼。”
“不怕疼？那就好——咳，为师的意思是，你们记得和睦相处。”泠霜匆匆吩咐了一下，便径直往屋里走，“为师有要事，你们彼此熟悉一下吧。”
华溯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低下头，朝鼓着一对圆眼瞪着自己的绿毛鸟露出了个挑衅的笑。
果然，下一息，鹦鹉张开嘴，正要咬下，却被一把捏住，只能含糊不清地说着“霜霜救救鹦鹉”。
“师尊的爱宠？”他环视着周围，“哼，也不过如此——”
“华溯。”一股轻柔的力道被徐徐推来，他浑身一僵，立刻不受控制松开了手。
“不要欺负鹦鹉。”
泠霜坐在一块玉台上，周身飘浮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字迹，正快速游走。
她阖着眼，那张清冷的面容被灼灼明光照得仿佛蒙了一层细纱。
字迹倏然停顿，如星落云散，消失无踪，只余孤零零的“华溯”二字。
......没有问题。
她的徒弟的的确确就是个普通的少年修士，可能偶尔有些调皮罢了，就如刚刚捏着鹦鹉的嘴一般。
不能再叫那些梦境影响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