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真的。”她轻声说。
“茜茜女士,这居然是真的。”
蕾娜以前觉得,人的痛苦仿佛恶魔。无论是七十二柱中的哪一位,只要你喊得出它的名号,它就会显形,露出血条,成为一种有可能被消灭的存在。
所以痛苦,只要你能找到恰如其分的语言去描述,它的一部分就会随之消散。
她没想到的是,不止痛苦,爱意也是,原来在‘为爱情迈出勇敢的一步’前面还有一个步骤,叫做‘认清它的真面目’。
托小鸟守护神的福,她认清了心之所向。
简直是阴沟里翻船。
斯内普这条大阴沟。
她嘴里牢骚个没完,然后把宿着自己半魂的破石头埋到亲手栽种的仙客来底下。
自从三年级假期,她找到这块半魂,她们就连泡澡都没分开过,和灵魂分开会让她不安。
但她接下来要做很危险的事,稍有不慎,万劫不复。比起两片灵魂被一锅端,她宁愿相信邓布利多说的,霍格沃兹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七年级开学的第一个夜晚,她坐在寝室窗前通宵写信。
驱逐咒赶走了窗外的黑湖水下的动物,她听说城堡里的画像会向校长通风报信,保不准探头探脑的鳐鱼也是谁的眼线呢。
第一封写给贝拉特里克斯。
这些年她们保持着互送圣诞礼物,放假定期做客,畅谈时尚、爱情观和时事政治,并见缝插针地赞美黑魔王的关系。相信收到蕾娜的信,她不会太感到惊讶。
第二封写给加里克。
几个小时前的信里,她还叫他糟老头子,现在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称他为亲爱的祖父。
亲爱的祖父,
如果我告诉您,我背弃了理想,您会原谅我吗?
想念你的,蕾娜敬上。
格雷还没回来,它先后要纵跨大西洋与爱尔兰海峡,飞到远在威尔士的莱斯特兰奇庄园去,真是辛苦它了。
她借了莉安的猫头鹰,把这封信送到对角巷魔杖店的老奥利凡德手中。
令人意外的,加里克这个时间还没睡,他在收到信的下一秒就给她写了回信。
这让蕾娜能在第二天一大早,边喝番茄汤边读上面的内容。
更令人意外的,或许是因为真的动过‘给蕾娜介绍联姻对象’的念头,他理亏,且心虚,故而没有对蕾娜礼节有亏的称呼发表意见。
他假装漏看了那句糟老头子,并巴往着蕾娜配合他,懂事地装作对他的歪心思毫不知情,至少不要拿到家族坟地去让她的祖母评理。
他只是写了一句:
本来也不是你的。
什么开古灵阁那么大的魔杖店,什么魔杖取代加隆成为巫师的通用货币,什么建立以魔杖为核心的金融体系,从来都是她父亲中二病发作下的追求,是他的理想。
不是她的。
他不介意蕾娜拿来用用,同样的,他也不介意蕾娜在犯中二的路上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她伏在餐桌上写信:
那他呢?他会原谅吗?我半途而废......
她在午后收到回信:
他要是不原谅,等我去了下面,就和你祖母一起削他。
蕾娜失笑,笑到最后,表情发苦。
她的家人支持她,是基于她人生的前十七年都在做合格的奥利凡德,但她很快就要失格了。
她又伏在餐桌上写:
趁早让叔父生个孩子吧,我会尽力但并不敢保证,能还您一个活着的孙女。
傍晚,她在宿舍,半躺着读加里克的回复:
你让我如此为难,就不能干点安全的事吗?
天晓得,这是蕾娜的台词,她才要抱怨呢。
“您让我如此为难,就不能干点安全的事吗?先生。”她露出一点苦恼的微笑,喃声自语。
后半夜,格雷从大西洋对岸飞回来了,带着贝拉的答复。
蕾娜一时兴起,给斯内普也写了一封,让他成为本学期第三个收到她信的人。
两间寝室的直线距离不过一百英尺,但她只能选择派出格雷——它有着丰富的帮那家伙跑腿的经验,知晓怎样才能宵禁以后潜入他宿舍。
我即将做一些很坏很坏的事,让您感到不愉快的话,我很抱歉。
整张羊皮纸,只有这一行字。
几分钟过后格雷归来,爪子上抓着纸张之类的东西。
他居然没有像丢铅球一样把格雷丢出去?还写了回信?蕾娜受宠若惊。
尽管那张纸一看就是从某个习题本子上随手扯下来的,它破破烂烂,被搓成一个球。
蕾娜展开它,上面张牙舞爪写着一个:?
蕾娜憋笑到发抖,她不怕吵到莉安。
但完全不怕吵到斯内普,她喜闻乐见。她简直能想象出他半夜被猫头鹰的嘴巴猛啄脑门,大脑强制开机,愤怒地留下一个?的画面。
蕾娜把带着起床气的问号纸团收藏起来。
她喜欢这个问号,但自从这个问号以后,未来三个月,她再没有跟他说上一句话。
她太忙了,忙着为圣诞节做准备。
记得纳西莎六年级曾说过,这是卢修斯在校的最后一年,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顺其自然地结束。
当时的她摇头晃脑,打趣恋爱中的少女,好热烈的少女心啊。
如今轮到她,她发现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这是她和斯内普在校的最后一年,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放任他生命的结束。
庆幸的是她这些年足够努力,她很有办法,也很有门路。
圣诞节当天,她穿了件斜纹剪裁的香槟色的长裙,为自己撑场面——她跟在贝拉身后,走进食死徒的圣诞晚宴。
宴会上多得是熟悉面孔,蕾娜在纯血群聚时最常遇见的,莱斯特兰奇兄弟,老埃弗里,卡罗兄妹......以及马尔福夫妇。
纳西莎见到她相当惊讶,惊讶落去,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她很有事业心(?)的姐姐不同,她来到这是作为卢修斯的家属,而非一位食死徒。
她想要靠过去说什么,可她的丈夫拽住了手。
他来了。
贝拉像个小姑娘,她跑过去,连发梢都透着喜悦。
她想第一个祝那位圣诞快乐,就没有人能把她越了去,所有人自觉地排在她身后,包括马尔福。
食死徒其实是个很有绅士精神的组织?
不。
蕾娜恶寒地做出否定,更有可能的是,贝拉在食死徒团队里有着超然的地位。
而她,是贝拉的引荐对象。
她在贝拉的示意下走上前。
“蕾娜·奥利凡德问候您,尊贵的黑魔王。”
她提着裙子行了一个淑女礼,抬头的瞬间,她想看清那个人的脸——杀死斯内普的那个人。
可视线还没对上,她的膝盖就咚的一声落了地。
她维持不住站立,就连维持跪直了都不太容易。
优雅地站在台阶上的男人抿了一口酒液,默不作声。这让蕾娜产生一个念头,体面,仪容,风度,这些她试图出来展示的东西,在今天的场合,只有他向别人展示的份。
她需要展示的,他希望她展示的,是那咚——的一声。
定格几秒后,那人似乎才这注意到她的存在一样,从台阶上走下来,“哦女士,你今天是客人,客人不需要做这个。”
他温和极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心悦诚服拜倒的。
蕾娜没有起身,她预感,他期待看到这一幕。
她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脸,她的头伏得极低,并在把头低下那一刻,想通了一些事——人不会凭空拥有权力,马尔福不会毫无缘由地献上财富,布莱克不会毫无缘由地献上忠诚。
他的权力,来自无人可及的伟力。
就如眼下,他想让她消失只是一个刹那,一根手指的事。只有额头紧贴地面,瓷砖缝渗出的寒意,才能带给人一丝心灵上的安全感。
你不断说服自己,你是不会被杀掉的,尽然这没有根据。
这种时刻,他给你了一个眼神,那甚至是慈和的,他让你为他做事。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只觉得逃出升天,觉得是梅林的眷顾,才让天地神明,没有站在你的对立面。
人胁迫人,叫胁迫。
神胁迫人,叫恩典。
他本可以杀了你,可他没有。
从此,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但我不一样。
蕾娜在心里说,我对他的恐惧源于更天然的东西。
食死徒怕他,是人害怕神;我怕他,是老鼠怕猫。
她是世界基石,换言之她既是世界本身,而他是对世界威胁最大的人,他真的有能力毁掉这颗行星,是蕾娜的生物学天敌。
伏地魔对她发自dna的战栗很满意,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亲手把她扶起来,带着无上的恩典。
“贝拉向我介绍你,一定不是因为你的跪姿很好看,贝拉说你有本事。”他带着笑意调侃,袍袖一挥,为她清出一小块场地。
他在判断她配不配替他效力。
蕾娜冷静下来,她没有回头路可走,她不能让他、让所有食死徒当他是价值稀缺的小女孩。
她侧身,向所有人致敬。
“五年前,我为贝拉女士调整过一次魔杖,使她施咒时更流畅......但我能使魔杖的力量增幅,其程度远不止于此。”
她走到贝拉面前,躬身,“借您的魔杖一用,女士。”
贝拉随手交给他,她早就清楚会有这出戏码,也早清楚自己扮演着什么角色。
今晚的戏台子看似是她为蕾娜搭的,让一个小丫头出出风头,但本质上是她为黑魔王搭的。照她的心思,这世界上所有的有才能者,都该归顺这位大人麾下,臣服他。
蕾娜从自己的手袋中取出一颗宝石,观众眼尖,识得出罕见玩意,没准还识得出它登过哪家拍卖行。
“这是我送给贝拉女士的圣诞礼物,也是我的学术成果。”
她做过不少类似的镶嵌,但没有哪颗矿石的珍贵程度能与这块黑银钛晶相提并论,她有备而来。
在一场晚宴的中央,她演示起如何把矿石和魔杖完美的融合到一起。刻刀、镊子、打磨器,都与眼前奢靡的装潢毫不相称,但黑魔王想看她表演,眼前一切就是相称的。
她操作期间,有人称赞匠人技艺饶有趣味,但蕾娜打赌他打从心眼里认为这是上不了台面的粗活儿,他只是想拍黑魔王的马屁。
她没所谓,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介绍道:“地脉中的魔力痕迹大量汇聚在矿物里,我研究了超过十年,可惜加里克是个没有眼光的老头,他的魔杖和他本人一样古板。”
镶嵌结束后她把魔杖还给贝拉,眼睛却看着伏地魔的方向。
“相较于做他的孙女,我相信做您的下属,更能施展我的才华。”
拿到魔杖的贝拉像五年前那样,指着某个精致花瓶用了个粉身碎骨。
伏地魔对贝拉的实力了如指掌,也能感受到那个魔咒里充盈的魔力,确实比先前强了些许。他露出一个姑且够看的表情,请蕾娜过去陪他聊聊,聊她最擅长的领域。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虽没有当场接纳蕾娜的效忠,但和她碰杯,喝了点帕图斯。
喝到干红自带的烟草香气,在周身缭绕......他瞥向远处。
奥利凡德很会讲故事,魔杖知识有趣,她口中,他的那支紫衫木魔杖对他存有的近乎依赖的心态更有趣。
但他的时间是属于全部食死徒的,尤其在圣诞节这种日子,他需要和每位食死徒都说上起码一句话,以示恩宠。
蕾娜识趣地起身,说要补个妆。
她向伏地魔行礼致意,俯身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小胡桃......”
“我是说贝拉女士的魔杖,刚才的还不是最终效果,它和它的新搭档需要少许磨合的时间。三个月,也许是两个半,您会看到那支魔杖最鼎盛的状态。”
蕾娜一从他身旁的位置上起身,就立刻有人靠了过来。一成不变的祝词,绞尽脑汁的奉承,再故作无意地提一嘴自己准备圣诞礼物是多么的走心......所有食死徒都走这个流程。
在此之前蕾娜全无概念,就算是黑魔王也得应酬,他看起来明明更想听她讲魔杖冷知识。
不愧是职场。
过了十二点,宴会散场后,礼厅还坐着少数几位。
按照惯例,他们要谈一会儿公事。杂鱼没有资格留到最后,在座的都是黑魔王的亲信,还有好几个外国面孔,是蕾娜素不相识的。
是的,蕾娜也留到最后。
并不是她几杯红酒下肚,就荣获了什么值得一提的身份,她连杂鱼都算不上......她在等贝拉。
当下还没到霍格沃兹一年一度的幻影显形授课时间,她还是不会用。被人提溜过来的她,必须被人提溜回去,她一个人回不了家。
可贝拉和黑魔王喝得尽兴,哪有工夫管她,最后还是纳西莎来捞人。
看见纳西莎款款走来的身影,蕾娜朝卢修斯的方向瞄了一眼,多半是他授意的。
他不希望妻子在这待到太晚,他甚至不希望纳西莎出现在这,日常工作场合他都极力让她规避了,但每年两次的大型聚会,他没办法......
蕾娜·奥利凡德不是故意要听食死徒高层的机密的,她不是不走,而是走不了——卢修斯意识到这点,立刻眼神示意了纳西莎。
送你的学妹回家,然后......
纳西莎不易察觉地,冲他点点头。
然后就不用回来了。
她们走出大厅,纳西莎没有立刻施咒,没有遵从卢修斯的指示,而是打着醒酒的名义,拉着她在花园兜兜转转。
蕾娜知道,她躲不过的,哪怕躲过今天,也会在明天看见纳西莎杀到对角巷的店里。
“你不是这么打算的吧?在原计划里。”
纳西莎没头没尾地开口,但蕾娜听懂了。
“我是。”她想蒙混过关。
“你不是!休想蒙混过关!”纳西莎猛地抓住她的手,“你以为我们认识多少年了?真当我对你毫无了解吗?你背着我去找贝拉,不就是因为你也了解我?你断定,贝拉会引荐你,而我不会!”
完了,纳西莎生气了。
“我请你喝罗曼尼康帝能哄好你吗?”她讪笑着问。
“不能!”
“你从一年级就接近我,我从你一年级就放任你的接近,虽然不确定你的目的,但无外乎名与利,无外乎是为将来铺路。”
“怎样的将来?”
“经营魔杖店,求职圣芒戈,研究魔法史......都有可能,左右不会是食死徒。”纳西莎的声音冷冷的,“我确信你不想做一个食死徒。”
蕾娜被冷得嘶了一声,果然,纳西莎不赞同她的做法。
作为布莱克的女儿和马尔福的妻子,纳西莎固然是最纯粹的纯血主义者,固然做黑魔王的支持者,但她不会像她姐姐那样,允许黑魔标记留在自己身体上。
马尔福的荣华,有家主的那个,就足以确保了。
黑魔王一朝得势,不会忘记他们的。
没必要在女眷的手臂也烙一个,那除了证明给黑魔王看,证明她背后两个家族的忠心日月可鉴以外,带不来任何实际的利益。
她以为蕾娜和她一样,不做亏本买卖,更不做让自己置身险境的事。
“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无论是谁,打从出生在奥利凡德家,就拥有了在魔法界明哲保身的权利。”
她不懂,是什么导致了蕾娜的改变。
“是什么,让你放弃了自己的权利?”
“因为一些......”
蕾娜忽然陷入沉默,她不能很好地表达。
“突如其来的原因。”
是夜,蕾娜坐在自家魔杖店,坐在窗前看月亮。
一只猫头鹰落在她窗口,利爪间捏着一份包裹。
蕾娜解开,里面是圣诞礼物,单调得可怜。没有过渡包装,没有多余的废话,连署名都懒得署,只有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里面躺着夜骐的毛发。
是他。
她用手指轻轻拨弄那一小撮黑色的丝绒质地的冠毛。
拨弄她的,突如其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