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渠

    田埂整齐如琴弦,水流顺着竹渠均匀地滋润着每一寸土地。

    木兰依旧在梯田的边缘忙碌,手中拿着耕作的工具,弯腰细心地查看着泥土的湿润程度。

    木兰直起腰,用沾满泥土的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远处山路上几个晃动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几人走走停停,不时朝她这边张望,却又迟迟不肯靠近。

    “几位之前也来看过我家改造梯田。”木兰嘴角却扬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看得分明,那几位庄主农户手里都攥着什么,想必是契书。

    其中高瘦的农户走在最前头,粗布短褂洗得发白,一双粗糙的大手不停地搓着衣角。

    他远远看见木兰已经注意到他们,脚步顿时变得迟疑起来,黝黑的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红晕。

    另外一位最为年长,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与木兰对视。

    木兰心下了然,见他们没朝自己走来,便又继续干着手上的农活。

    “要不...要不咱们改日再来?”高瘦的农户声音压得极低。

    “改什么日!眼看播种时节就要过了!”赵老六急得跺脚,却又不敢大声,“咱家田里那点收成?连黄巾军的粮都交不上了!”

    高瘦的农户叹了口气:“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听木兰姑娘的...”

    木兰听到这里,直起身,朝几人方向挥了挥手:“日头这么毒,过来喝碗茶歇歇脚吧!”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硬着头皮往前迈步,却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年长的农户走在前头,不住地捋着胡子,手里攥着的契约文书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角。高瘦的农户走在最后,眼神闪烁。

    木兰从田埂上拿起备好的茶壶,倒了三碗凉茶放在田边的大树下。

    她故意不提梯田的事,笑吟吟地问道:“几位叔伯今日怎么得闲来这边转悠?”

    “这个......”高瘦的农户接过茶碗,粗糙的手指在碗沿上摩挲,“就是...就是路过...”

    木兰看着几人窘迫的模样,心中既好笑又感慨。她放下茶壶,指向远处一片梯田:“各位叔伯,改造梯田乃造福姜城百姓的大事儿,不是我姚家一家能成。”

    赵老六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顺着木兰的手指望去:“真的?那咱们也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脸色还是有些尴尬。

    木兰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说起来,当初修这梯田时,就想着越多相亲参与越好。您几位祖辈都在这山上耕作,若能合作,那就是共赢。”

    赵老六闻言,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木兰姑娘说笑了,你这梯田修得...修得确实好。”

    木兰见火候已到,便不再绕弯子。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诚恳地说:“几位叔伯今日来,是不是也想改造梯田?”

    几人闻言点头,高瘦农户手中的茶碗差点掉落。年长的农户胡子抖了抖,终于抬起头来:“木兰姑娘,实不相瞒...我们...我们当初不该...”

    木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如此。当初拒绝是人之常情,毕竟改造要费工费力。如今看到成效才动心,正说明几位叔伯谨慎务实。”

    年长的农户鼓起勇气,从怀中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纸:“木兰姑娘,这是...这是我们几家的地契和同意书。你看......”

    “太好了。”木兰接过契书,“既然契书签好了,咱就抓紧时间改地,别误了春耕的时间。”

    几个农户欣然点头,“那明天姜将军会派人来俺们家改田么?”

    木兰正要开口,山坳传来焦急的声响,“不好啦!两队黄巾军在城池那边打起来啦!”

    --

    烈日炙烤着干裂的城池外围。

    渠水浑浊,缓慢地渗入新掘的沟壑,一边人马挥动着锄头,不在锄地。

    虢顺昌的人马攥紧了手中的棍棒,指节发白;对面的士兵则死死握着铁锹,喉结滚动,呼吸粗重。

    风卷起沙尘,掠过众人紧绷的面庞,却吹不散那股压抑的气息。

    “虢头领,这是姜将军吩咐属下的引水工程,既能防御城池,又能灌溉农田......”杨平拱手相迎道。

    “放屁!”虢顺昌不等他说完就啐了一口,“这些沟渠连着水库,若引水淹了姜城,你担待得起?”

    虢顺昌翻身下马,按住腰间铁剑,随着动作哐当作响,随时拔出。

    杨平身后的士兵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安地交换着眼色。水渠里刚引来的水流漫过他们的草鞋,却无人敢动。

    “看什么看?继续挖!”杨平回头呵斥一声,又转向虢顺昌,声音却软了几分,“虢头领,这命令确实是......”

    "啪!"虢顺昌突然扬手给了杨平一记耳光,打得他踉跄后退,跌坐在泥水中。"少拿姜九来压我!他不过是百户,众将士听令......”

    水渠边的士兵们骚动起来。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喊道:“你凭什么打人!我们都是姜将军招进来的,听令于他。”

    话音未落,虢顺昌身后的一个壮汉就冲上前,一棍子砸在那士兵肩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打!给我往死里打!”虢顺昌抽出铁剑,剑尖直指挖渠的队伍,“叫他们知道谁说了算!”

    三十余名棍棒的黄巾军如狼似虎地扑向挖渠士兵。

    锄头、铁锹与棍棒碰撞,惨叫声此起彼伏。

    年轻将士从泥水中爬起,就被虢顺昌一脚踹回渠中,浑浊的水流顿时泛起红色。

    烈日下,锄头与棍棒交错挥舞,泥水飞溅,怒骂与痛呼混杂着回荡在干涸的田野间。

    虢顺昌的人马如狼似虎,棍棒砸落之处,鲜血混着汗水渗入黄土。

    挖渠的士兵则红了眼,铁锹抡得呼呼作响,拼命护住半成的水道。

    有人被踹进渠中,激起浑浊的水花,挣扎间又被踩入泥泞。

    木兰赶到时,勒住马缰,鬓边碎发被热风掀起。

    她目光急扫——刚开挖的渠水正漫过厮打的人群脚踝,再拖下去,伤亡只会更严重。

    可虢顺昌定不会听她的,得让他停手,

    “住手!”她清喝一声,却瞬间淹没在喊杀声中。

    不远处,杨平满脸是血,正被虢顺昌揪着衣领往水里按。

    木兰再不迟疑,扬鞭策马冲入战团。

    “聚众私斗,是要收到军法处置的。”木兰边骑马,边喊道,“别打啦!”

    整个水渠彻底炸开了锅,将士们打红了眼,根本听不进木兰的劝解。锄头与棍棒撞出刺眼的火星,十几个缠斗的身影在泥浆里翻滚。

    有人被按在渠壁上狠揍,后脑勺将新砌的夯土撞得簌簌掉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士兵栽进水里,泛起的泡沫很快被血染成淡红。

    杨平的铁铲带着破风声直劈虢顺昌面门,虢顺昌偏头急闪,铲刃擦过耳廓,顿时撕开一道血口。热辣的血珠飞溅在黄土上,虢顺昌暴怒的吼声像受伤的野兽:“找死——!”

    “小心——!”

    姚木兰纵马冲向杨平,虢顺昌的铲刃却已横扫而来,狠狠扇在马颈上。

    战马惊嘶,前蹄高扬,木兰死死攥住缰绳,仍被甩出马背——

    电光火石间,一道玄色身影飞掠而至,铁臂一揽,稳稳将她接住。

    木兰惊魂未定,抬头正对上姜九棱角分明的下颌,“姜大哥?”

    “内讧者,枭首示众!”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震彻山谷。

    虢顺昌的铲子僵在半空,所有厮杀的士兵如被冻住般顿住。

    姜九将木兰护在身侧,声如洪钟:"虢大帅在此,谁敢放肆!"

    死寂中,铁蹄声自谷口传来。

    虢兴高踞墨黑战马之上,玄铁甲映着冷光,山风卷起他猩红的披风,猎猎如旗。

    那张与虢顺昌七分相似的长脸寒霜密布,左颊一道陈年箭疤更添肃杀。

    他缓辔而行,所过之处士兵纷纷跪倒,兵器"哐当"坠地。

    “虢顺昌。”虢兴开口,声音不重,却压得虢顺昌手中铁铲“当啷”落地。

    “你在干嘛?”虢兴声音低沉,威势不减。

    渠水仍在呜咽奔流,却再无人敢动分毫。

    虢顺昌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紧缩,凹陷的脸颊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

    他显然没料到虢兴会突然现身,更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

    “叔儿……大,大帅”他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喉咙,方才的暴戾之色瞬间褪去,只剩下一张惨白的脸。

    虢顺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泥泞中。

    “昌儿绝非在内讧!”他急声辩解,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多了几分躲闪。

    “姜城连年水患,小弟是怕他们滥修护城河,引水入城酿成大祸啊!”

    虢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眼神如刀。

    虢顺昌被盯得浑身发毛,喉结上下滚动,又急忙补充道:“去年刚淹了东城,若再引水,百姓们的庄稼就......”

    虢顺昌的话也不无道理,虢兴一时也不好做何判断。

    虢兴转头看想刚从马上下来的木兰,鹰隼般的眸色,让人不寒而栗。他厉声问道,“改建河道是你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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