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询问室内。

    克里斯在椅子上坐着，面色有些苍白，不过有父母陪着，总体还算镇定。按照父亲的吩咐，她对警方有问必答：

    “吵架，是的，有吵过……为什么，嗯，有一次是我跟她、还有其他两个同学一起做四人作业，写论文的时候意见不合，她非要加上一段她自己的论据论点，我不同意，想稳妥点拿分……

    我们争执不下，我说她自作聪明、找死别带上其他同学，她说我泯然众人，胆小怕事，这辈子都申不上常春藤。”

    “有一次是因为我训练时受伤了，她说啦啦队很蠢，话赶话就吵起来了，那次我们吵得很凶。”

    “还有一次……”

    事实证明，她和赵臣吵过远远不止一次架，但大部分都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常有的一些小矛盾，属于隔夜就能和好的那种。

    “可是有人告诉我们，你已经退出了啦啦队、退出了姐妹会，也没时间再常去酒吧聚会和BBQ，有作业基本上只和艾米组队。”对面的警探一手敲着桌面问她：

    “你所说的、和艾米的每一条分歧，在吵架之后都不存在了，因为你让步了——你的生活中只剩下艾米。”

    “你不觉得你为这段友谊付出了太多吗？”

    听到警探最后那句话，克里斯眼皮轻轻颤抖了一下。

    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和朋友们的聚会上，莱拉厌恶地劝告她：“离艾米远点，她不正常，她在控制你！”

    “你看看你周围，多少人都觉得你变了，你有多久没出来玩过了？总跟那个书呆子混在一起，你也会变成呆子的……为了那个变态，你真是太委屈自己了。”

    可是克里斯从不觉得自己委屈。

    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没那么喜欢狂欢、泳池派对、啤酒和烤肉。另一方面，不夸张地讲，赵臣知道的知识是学校老师的十倍有余，她跟在赵臣身边，能学到不少东西。

    “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们都再没有吵过架，好得有点不正常。直到她去世一周前，你们才又爆发了一次争执，相互有三天没跟彼此说过话。”警探说：

    “这次争执的起因，能告诉我们吗？”

    “当然。”警探本以为克里斯会犹豫一会，没想到她很自然地就开口了：“她说我是白骑士综合症，质疑我对她的爱，我生气了。”

    那天她和赵臣走在放学的路上，看到路边墙上又出现了几幅涂鸦，主角是艾米，被画成一头乱发、眼神阴狠的疯癫女巫形象，她拎着刀，旁边画着前几起案件受害人鲜血未干的尸体。

    一帮小混混拎着喷漆，站在这幅得意之作的旁边，朝路过两人吐口水。

    克里斯认出了混混其中的领头，他外号叫圣人（因为他的帮派只收很少的保护费，比起其他同类已经能称一句耶/稣了），跟波尔关系不错，自从波尔遇难，他不知从哪听说赵臣是凶手，一直在找赵臣麻烦。

    “我都说了，赵臣一直跟我在一起，她没干过那些事！”眼看圣人领着那帮混混逐渐逼近，摆明了来者不善，她把赵臣护在身后，迎上去争辩。

    克里斯跟圣人和波尔都认识，以为劝两句能让他先冷静一下，没想到听了这句话后，圣人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反手一拳打在她脸上。

    她没有防备，被这一拳打到了嘴角，好在她从小接受父亲防身术训练，及时卸去力道，嘴角只是磕破，没有大碍。

    “婊/子给我闭嘴！现在还护着这个变态，你们是同伙吧？她杀人分/尸的时候就是你在递刀吧！”圣人劈头盖脸地骂她，“下地狱去，异教徒！”

    几乎在他动手的同时，赵臣也动了，她身形快如闪电，两秒不到就解决了围困住她的一群小弟，从他们手里抢来一根长棍，直奔圣人咽喉。

    克里斯拦住了她。

    见状，圣人反而更像是被刺激到似的怒吼起来：“波尔一直以为你是朋友！狗屁朋友会在他死后跟凶手走在一起——”

    克里斯和赵臣都略懂拳脚，圣人的小弟们眼看占不到便宜，架着圣人往回退。圣人嘴里还在颠三倒四地骂着她，克里斯也没有再争辩解释的心情，拉着赵臣大步离开。

    两人走过了圣人势力的街区后，赵臣猛地一下甩开了她的手。

    赵臣冷笑着说：“为什么不给那男的一个教训？你理亏什么，你也认为我是凶手，是吗？”

    “你发什么疯，之前几起案子发生时我在你家，我本人就是你的不在场证明，我怎么会怀疑你！”

    赵臣说：“我可能在你睡着后偷溜出去作案呢，说不定你睡着就是我催眠的结果呢？你敢说你没有怀疑过？”

    “我就是没有！你爱信不信！”克里斯被激怒了，她刚刚为了赵臣被一个朋友背叛，现在最没资格怀疑她忠诚的人就是赵臣，她怎么敢这样揣测她！

    “是啊，你可是克里斯蒂娜，你看中的朋友怎么会是杀人凶手？”赵臣强迫她直视自己的双眼，语速飞快地讥讽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控制不住你自己，只要有看起来需要你拯救的东西，你就会腆着脸凑上去伸出手，以满足你的自我价值和高高在上的善心，你就是白骑士综合症！”

    克里斯气得咬牙，赵臣有时候真是混蛋得过分了，刚才被揍了一拳她都没有这么生气：“你怎么敢！”

    “被我说中了吧。”赵臣挑眉，发出一声怨毒的冷哼，“克里斯蒂娜，我在你眼里跟路边一条野狗没有区别吧？只要能抱着我的伤口上药，满足你被需要的自我价值，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是不是？”

    “我没有——”

    “滚吧，对其他的小猫小狗施展善心去，离我远点！”

    克里斯不知道好友怎么会这么想。她生平第一次被气哭了，脑子一热，狠狠拽住赵臣衬衣下摆，大吼出声：

    “你这人有什么毛病？我要是有什么见鬼的白骑士综合症，我就应该去贫民窟随便找个最惨的人救助，为什么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哪里惨了，哪里值得我另眼相待了？

    你被孤立？哇哦，其他人居然能孤立你这个天才——你以为我看不出是你在孤立其他人吗？你目空一切、眼高于顶、和谁都不屑合作，被排斥是你应得的，你一点都不可怜！

    总有人找你茬，围堵你是吧？但老实说，谁能打得过你？谁在堵你之后，身上不得骨折个一天两天的——你以为我真的信那是他们自己摔的？我又不是傻子！”

    克里斯一口气发泄完，说得自己有点缺氧，抓着赵臣衣角急促地喘气。

    赵臣愣愣问道：“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要跟你做朋友？一开始当然是有利可图，你能帮我完成作业，那么为什么不呢？”克里斯放开手，有些狼狈地抹了把眼泪：

    “等到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继续跟着你，就是看你顺眼吧，以为我们真的气场相合……但很显然，是我一厢情愿了。”

    她看了眼赵臣，“你就当我是馋你家做的中国饭好吃，还有跟你组队实验能拿高分吧，怎么样也比那什么白骑士精神病强。”

    她觉得自己真是好心错付，又狼狈又委屈，甩出最后一句话就捂着脸要走。

    赵臣伸出手拉住她，但没吱声，像是忘了怎么说英语。

    半天憋出一句：“……我没说你是精神病。”

    都白骑士综合症了，还说不是精神病！克里斯没病也被她逼出病了，当下都懒得跟她浪费一个字，甩手就走。

    当时她们吵架的地点就在克里斯家不远，克里斯甩掉赵臣手的时候被人看到，那人当时没觉出什么，发生命案后才觉得是条线索，上报了警方。

    “是谁上报的，应该是我们学校里的同学吧。”回忆起这段，克里斯笑了一下，“我们冷战了三天，是我单方面不理她最长的时间……但很快又和好了。”

    第四天时，她想用男孩转换下心情，正在准备和杰克的约会，在商场里选口红时，赵臣一头闯进店来。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我是混蛋，活该没朋友。”她言简意赅地说。后来克里斯才知道，赵臣其实准备了三页多的稿子，背得滚瓜烂熟，但临场居然慌了，后面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克里斯也不需要她背那么多。赵臣第一句刚说出口，她就不那么生气了，端着表情说道：“你给我选套适合我的口红，我就原谅你。”

    赵臣眨了眨眼，给她选了四套，都比她之前试的好。克里斯咯咯笑着收了起来，准备拍毕业照时再用，到时一天换四套衣服，正好配四个唇色。

    说到这里，克里斯眼眶变得通红，沁出断线似的泪珠。她母亲搂着她，父亲也很心疼女儿，有些埋怨警方为什么非得让她回忆这些，但他也清楚流程，看了眼监控，暂且忍下怨气。

    询问室外的警探让人去找那个口红店主求证，但就算人还没找到，心中也有了些计较。

    克里斯应该不是凶手。

    凶手要是伪装伤心，从头到尾情绪都会很激动，且激动水平大约在同一水平线上。

    克里斯刚来警局时还算平静，回忆到与赵臣有关的事时才难过起来——这是失去至亲好友的正常反应。

    而她比正常人心思还更细腻些，也对好友更依赖些，所以才会忍都忍不住泪，感官控制失灵，身体仿佛变成一具抽去灵魂的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