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知

    程熙的手背轻蹭了一下姜歌云的面纱。

    这一下并未碰到实处,他甚至没有碰到她的面颊,只虚虚抚上去,手上的温度一瞬间逼近她,而后又离去,不曾触碰,缓缓绕至姜歌云脑后,将那面纱的结轻巧解开。

    像一阵微风自上而下拂过鼻尖,柔软的白色布料飘摇落下。

    姜歌云已在这片刻之间调整好了心情。

    她不知道那画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她知道,画中如何不代表她愿意如何,她相信程熙不是画中那样的人,他若真的这么做了,那就很可惜了。

    还好,他没有。

    程熙道:“还以为娘子要毁掉造像。”

    “我说过会努力活着的,”姜歌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看了眼落在双膝之上的布料,她将那布料系回手腕,道:“郎君,再帮我一个忙吧。”

    这个忙指的自然是——

    把花别枝捆起来。

    两人配合默契,程熙递东西她捆人。

    不一会儿,待得花别枝悠悠醒转,一眼便看到熟悉的山神庙,以及眼前站着的两人,再下一刻,意识到她自己正被牢牢捆在一个椅子上。

    花别枝看起来还有些头晕,睁眼之后沉默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现在几时了?”

    姜歌云估计了一下,答:“戌时未过。”

    说完,姜歌云看了眼程熙。

    那人仿佛一直在盯着她,她一回望,便看到他含笑着向她点头。

    花别枝人虽被绑着,气势仍不差,她冷哼一声道:“再不进行血祭,恐怕来不及,姜姑娘能承担后果吗?”

    姜歌云不急,道:“别枝姑娘要杀我,我只能控制住别枝姑娘,我之所为是为了自我防卫;

    “至于血祭,那是别枝姑娘的责任,若不成,该是别枝姑娘的问题,后果自然也该别枝姑娘承担。”

    花别枝愠怒,喝道:“油嘴滑舌!”

    是的,姜歌云就是在油嘴滑舌。

    毕竟这山神不像是讲道理的东西,哪里会论什么首恶和从犯,真生气了,大概是要把蕴灵庄园的人一锅端了的。

    太过分了,神仙就能不讲道理吗!

    ……能的,姐妹,能的。

    唉,法治落后!

    姜歌云压下心中所想,欺身向前,逼近花别枝。

    她不想激怒对方,于是用她自认为腼腆的语气小心道:“所以,要辛苦别枝姑娘教我,该怎么做了。”

    她自认为的腼腆语气落在别人耳中就不是那样了,花别枝后仰了一下,非但没有被安抚到,反而更生气了,瞪了一眼姜歌云。

    想到时间所剩无几,花别枝最终还是妥协了,无奈道:“取我的血,涂抹于神像的双唇与双眼。”

    这么多神像,一一涂过去吗?这血祭还是体力活啊。

    既然如此,莫非此前涂的全都是江渝的血?那满身的绑带一下子有了解释。

    如果每天都要走这样的流程,也难怪之前的三位夫人已经故去了,这量级多少有些恐怖,常人哪里撑得住啊。

    姜歌云看着花别枝,犹豫了片刻。

    花别枝嘲讽道:“怎么,不敢了?还是说,好心的姜姑娘要用自己的血?”

    很难说这是在搞激将法,还是这家伙本来就这种性格……

    姜歌云叹息了一声,取出守拙,对着花别枝比划了一下。

    她短暂思索了一下,她记得献血时好像是在手肘内侧抽血?她对医学是真不太通,不过既然医生们这么做,应该是有点道理的,要不要试着从这里下手?

    姜歌云伸手,将花别枝右手处的绳子往后扒拉了些,短暂放了花别枝右手自由。

    算着时间渐进,花别枝皱眉,不等姜歌云动作,赤手直接抓向了守拙刀刃处,鲜血霎时顺着匕首向下滴落!

    姜歌云急切起身,正想找个容器,程熙已将一碟子递到她手边。

    姜歌云松了口气,向程熙道了声谢,眼疾手快接住血液,争取一滴都不浪费,花别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动作。

    接着,姜歌云根据花别枝的指示,用庙中备着的毛笔蘸着碟中的血,一笔一笔涂在山神像的双眼与双唇处。

    时间所剩无几,姜歌云涂得急切,痕迹也有些粗糙。

    所幸,还是及时完成了。

    姜歌云放下手中的笔与碟,举起衣袖擦拭鼻尖因急切生出的一层薄汗,回身向两人走去。

    眼见着花别枝的神情放松了不少,姜歌云才终于确信,这方法是正确的。其实她有在担心这仪式是不是假的,花别枝是在破罐破摔骗她,让大家一起同归于尽来着。

    姜歌云垂首,用先前系在手腕的面纱为花别枝简单包扎了一番,暂且将血止住。

    看着为她包扎的姜歌云,花别枝忽问:“你为什么时不时要看一眼大门?”

    要是没有这个动作,姜歌云涂抹的速度会更快一些。

    姜歌云又用上了那个自认腼腆的语气,回复道:“我怕别枝姑娘叫人来,若有了动静,要及时回到姑娘身边。”

    及时回来干什么?

    当然是挟持花别枝啦!

    花别枝懂了姜歌云的言下之意,表情变得复杂难辨,停顿几秒后道:“哼……你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

    姜歌云有些莫名。

    在花别枝开口之前,完整旁观了姜歌云进行仪式的程熙像是刚刚从沉思中回神,道:“原来如此,这血祭是为了贿赂仙家。”

    花别枝看向青衣人。

    那人正笑意温文,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姜歌云。

    从花别枝醒来发现多了这人之后,这人的视线就没有从姜歌云处离开过,她原想过试着搭话,但直觉告诉她,那人多半不会搭理她,花别枝向来高傲,自然不想做这种不讨好的事。

    花别枝本想说的是,姜歌云不是早就把庄园的那些护卫解决了吗?不然,她肯定会把握好晕倒前的机会召集它们过来。

    晕倒之前,花别枝一边扼腕怎么对能自己用过的招数如此不熟悉,还是过于居高临下了,另一边便在奇怪——

    怎么谁都唤不来了?

    难道……

    这少女竟做足了准备,恐怖如斯!

    姜歌云不知道花别枝在想什么,顺着程熙的话题,她恍然道:“这原来是贿赂么。”

    程熙点头,温声解释:“涂抹双眼,是为了让仙家对某些事情视而不见,涂抹双唇,则是为了让仙家不要开口索命。”

    花别枝冷笑:“不然你以为这庄园哪里来的财富?那姓白的看起来有这种能耐吗?”

    这话就有点不对了,有没有能力都不耽误风口上起飞的猪啊,比如她实习时遇到的某个吃尽了时代红利的无能上司……姜歌云正要聊下去,庙门处却传来了声响。

    下一刻,刺目的光芒从门外争先恐后涌来。

    姜歌云已习惯了略显昏暗的山神庙,一时之间不适地转头、闭眼。

    程熙几步上前,用衣袖为她挡住了那汹汹而来的光。

    待得姜歌云适应了那光,揉着眼抬头,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程熙的胸膛,她忽而想起两人初遇的时候。

    姜歌云脑中空白,扫了一眼程熙,匆匆道谢:“多谢郎君,我已好了。”

    程熙笑着收回了手,后退半步,那若即若离的、算不上一个拥抱的姿势,就此恢复如常。

    随着程熙后退,姜歌云看到了门口的两人。

    既出乎了她的预料,又让她觉得,果然如此。

    ——是谢既明和穆槿。

    紫衣少女穆槿看到了庙中诡异的景象,立刻躲在了谢既明身后,谢既明也很快将其护住。

    姜歌云福至心灵般问道:【系统,男主来蕴灵山庄时,那美人庄主叫什么?】

    系统道:【等等,我看一下……】

    【哦,那庄主应该是姓穆。】

    *

    即使进了庙中,听了姜歌云的解释,穆槿仍然小心翼翼地躲在谢既明身后,像只受了惊的食草动物。

    谢既明耐心听完后,道:“是这样啊,辛苦姜姑娘了。”

    不要再说她辛苦了,一个梗玩多了就不好笑了,而且会让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命苦……

    姜歌云淡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会。”

    谢既明道:“其实姜姑娘可以用灵犀联络我等,如此也能更有把握。”

    姜歌云考虑过这个方法。

    若她没有找到那香,大概就会这么做吧,提前用灵犀联络好三人,而后照旧拖时间直到破局之刻。

    没有这么选,一是她想顺势向花别枝套出些信息,这过程她不想让人旁听;二是事情尚未发生,她笃定说自己已知道了结果,那三人未必会信。

    又要考虑如何拖时间又要尝试取信于人,太费劲,不如先行动再说。

    更何况,她判断凶手是“枝娘”的根据之一,是从系统那里听来的“美人庄主”一说——

    难道不是很容易联想到杀夫夺权吗!

    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蓝胡子》的想象中了!

    没想到,对,也不对。

    姜歌云垂眸看了一眼谢既明身后的穆槿。

    穆槿当然不是真的害怕姜歌云,她作此态,是觉得谢既明此人必然喜欢这种小鸟依人状,此时见那白衣少女看她,她心中一下生了些恼怒。

    穆槿的母亲曾教导她,无论如何,不可为恶事,不可做恶人;而父亲则告诉她,万事万物,以己为先。

    “生存”或许很容易,但也没有那么容易。

    她已经很小心地在把握这两者间的平衡了。

    既然程熙一心扑在姜歌云身上,那她便换一个目标,她向来擅长择人,恰如那些诗会中得胜的押注。

    她都退而求其次了,姜歌云为什么还要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啊?是猜出了什么吗?可顾缃那次,她只是觉得那人太凶了,不想被抓着说些难听的话,想了个办法脱身罢了……

    穆槿将自己完全藏在谢既明身后,伸手抓紧了他背上的衣衫。

    谢既明皱眉问道:“姜姑娘?”

    姜歌云收回注视,神情自然看着谢既明,语调中甚至有几分关切,她道:“时间紧张,来不及联络诸位,倒是谢大人,怎么带着穆姑娘来这里?这里毕竟危险。”

    不待谢既明回答,穆槿抢先一步,低声道:“是我非要跟着谢大人的,我觉得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谢大人,会觉得我麻烦吗?”

    说完,她向上一望,眼中似盈着一汪晃悠悠的秋水。

    谢既明低头看到此情此景,当即回应道:“怎么会?穆姑娘不要担心!”

    在姜歌云说话之前,椅子上的花别枝看不下去了,冷声道:“那两人就罢了,你二位究竟为什么来我山庄神庙?”

    谢既明回神,想要向花别枝这个蕴灵山庄现主人拱手作礼,可见到红衣人被绑在椅子上神情不耐、居高临下的样子,又收回了手。

    他转而对姜歌云、程熙二人道:“两位,裴兄已找到山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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