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寒玘那边的混乱和茫然截然相反,昭阳在新坞这边的进展异常顺利。
顾临溪从小颠沛流离的长大,是个会看人眼色的聪明人,这人做事干脆妥帖,昭阳就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用多吩咐,稍稍提点一下就明白了,做起事情来舒服不少。
昭阳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奔着那个位置去的,自然不可能就在上面盯着她们做,也要自己下场处理一些政务。
“殿下,咱们如今的处事模式基本参考了大雍本土,这些日子,下官带了下面的推官、户科主事还有其他几个人一道儿,去重新统计了新坞现有的人头数量,叫人编纂成册了,”顾临溪站在正堂下首沉声汇报着这些日子的情况,她不过是这段时间在郡守的位子上历练了小半个月,就已经隐隐有了属于上位者的威势,这实在是叫昭阳满意的很,“只是,下官有一事尚未处理,想恳请殿下定夺。”
“嗯?”昭阳放下了手里的文书,“说来听听。”
“下官在寻访过程中发现了一些问题,”顾临溪垂着眼,“新坞过去聚族而居,也一直有族中长辈可以重罚小辈的先例,后来幸得寒大人教化,新坞逐渐开始向大雍靠齐,这种情况逐渐就少了,却也并没有消失,现如今,这种传统和如今下官和推官想要推行的律法相违和了。”
顾临溪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自作主张了,人却固执,偏要把事情说完,“下官想恳请殿下下令废止族中私设刑法,全部以现有的大雍法规为主要处理手段。”
“既如此,那你和知予原本是打算推行什么政策?”昭阳蹙了蹙眉,“你们要把大雍那一套原封不动搬到新坞来么?”
“殿下误会了,”顾临溪仍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下官绝无此意,只是上次出巡统计人口的时候,正巧碰见一户人家,要把犯了错的孩子流放去岛上最远的那座山脉,叫下官和推官拦住了。
“那人欺人太甚,非说这件事情是他们的家事,和下官这等人并无干系,叫下官不要多管闲事,可是殿下,”顾临溪深吸了一口气,言辞恳切,“若是纵容这等私设刑罚的行为存在,就会引发民间的争相效仿,之前花大功夫整理的治理法规就都没什么用了,下官以为,这种行径必然是要处置的,决不能留着这个祸患。”
“处理定然是要处理的,这种祸患留着,本宫也不放心。可是临溪,你也说了,这是这边早就有的规矩了,”昭阳看起来颇为头疼,“咱们这会儿贸然撤销,定然是要叫这边宗族的不满,要是引起动乱,镇压起来就更麻烦了,你和知予想到过什么折中的法子没有?”
“这件事情下官思虑不周,”顾临溪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没想到的部分,“至于推官有没有想到过,下官并不知情。”
“那你去把知予叫来一道吧,”昭阳想了想,“律法是她的专长,叫来也好商量事情一些。”
周知予,现如今新坞的推官,专管司法刑狱,家中的父母过去是新坞的大祭司,基本算得上是新坞这边的大家世族,对于这件事情,周知予显然是比顾临溪想的要多的。
“殿下”周知予欠身,“您叫下官来……”
“左右不过是为了你们前些日子说的那件事儿,”昭阳笑了笑,“本宫听说你打算和临溪在这边彻底推行大雍的历法,怎么自己的东西不要了?”
“殿下,郡守与下官并非此意。”周知予面上一片沉静,“新坞先前不通教化,许多东西都是自说自话的就折腾了,这样并不好,若是每个人都这般,那这司法刑狱,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摆设一份。”
周知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旧有的观念并不好改变,反倒是为治理新坞平添掣肘,做起事情来不方便的地方实在太多,是以下官觉得,这件事情处理起来就该和当时寒大人派人来女子学堂教书一样,要全部打碎,重建,重构。”
昭阳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啊,有没有想过,”昭阳面对着她们这些新上任的女性官员的时候总是很温和,“如果强行要求宗族改变他们现有的模式,他们要是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反抗怎么办?”
两个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看来是都没有想过了。”昭阳一见她们两个人的表情就了然,看着两个人有点茫然的表情,不自觉柔声解释,“当时寒玘过来可以直接把这边一切的管理制度全部打碎重建,是他本人一向做事不计后果,他就只要一个结果,至于过程会有多惨烈,那个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再加上,当时这边的武器没有大雍的先进,被他控制住局面很正常。
“但是二位扪心自问一下,你们真的忍心看到千千万万个无辜的百姓死于非命么?大概是不行的,那咱们就不能用打碎重来这种极端的法子了,物极必反,除非你和寒大人一样,是个可以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的性命当成棋子,不然啊,就得找个和善的、折中的法子才能最大程度上安全的解决问题,听明白了么?”
“可是,若是不小心叫那些人以为我们好欺负了怎么办?”顾临溪习惯了有事直接问,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在和谁说话了,不自觉的问出了声,不过说实话,寒玘的成功案例在前,她并不觉得那种极端的方式有什么问题,能解决问题不就好了么?
顾临溪的面上还不太藏得住太多事儿,对于昭阳这种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笑容里不自觉带了点凉意,都是寒玘这家伙起头没有起好,把新坞这群淳朴的姑娘都带坏了。
“书里头说‘为生民立命’,你们读书是为了救人的,”昭阳看了她们两个人一眼,声音柔和,“兵书瞧过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不要总想着用一劳永逸的法子解决问题啊。”
这两个人也算是叫人省心的了,做事情谨慎细致妥帖,不是些拖泥带水的家伙,是昭阳喜欢的行事作风,只不过,或许是寒玘之前去女子学堂教书教的太过频繁,女子学堂出来的几个人,多多少少都受了点那疯子的影响,做事的时候很少能想到以后要怎么办,也几乎想不到要考虑寻常百姓是不是真的能实行,昭阳叹了口气,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得慢慢来。
“成了,本宫晚些时候还要去神机营看看那边的训练情况,暂时顾不上你们想不想的明白了,”昭阳开玩笑似得,很是强硬的转移了话题,“你们两个给本宫好好想想,拿个折中的法子出来。”
昭阳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培养两个人的办事能力,平日里也总是这样,会把人叫过来一起商量事情,顾临溪和周知予知道她是有心栽培,也是铆足了劲在学,但是这回实在是有点为难这两个人了,两个人想了好半天,想出来最和蔼的主意,也是要将那些老规矩废除一半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昭阳见这两个人实在想不出来,温声开了口,“这边的管理要有章程才是啊,咱们没叫人折腾过这个,叫上那些大族的长辈们一起商量,把这件事情明明确确的挪出去就好了,至于其他的,等他们适应一阵再改。”
顾临溪似乎是摸到了门道,凑在了周知予的耳边小声咬耳朵,“不就是把烈性毒药换成慢性的么,能有效果么?”
昭阳的耳力早就在战场上练了出来,再加上这屋子没旁的人,自然是听得清楚,不禁失笑,“那临溪你说,人家是察觉出慢性毒药快,还是烈性毒药快?”
这下可不只是顾临溪了,连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周知予一时都瞪大了眼。
昭阳笑了笑,“想明白了就做事去吧,本宫也还有旁的事情呢。”
神机营如今在练习使用gun。
没能在第一次考核中获得官职的学员,不论男女一概编入了神机营,跟着崔福成他们练了一个多月,显然已经很有了些样子,配备着昭阳派人自行研究的gun,杀伤力强的并不是一星半点。
这是昭阳给自己留的后手,除了这批专门学习了gun的用法的,还有一群跟着暗卫营训练的。
在新坞的这段时间,昭阳专门安排了工匠钻研了外邦武器的制式,研究了了不少极为隐蔽但是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就率先安排给了暗卫营和跟着暗卫营一起训练的一群学员,这些人是昭阳打算率先带回大雍的,并不能马虎了。
好在,就目前视察的结果来看,情况还是很让人满意的,等到寒玘那边的情况差不多了,她就带着人趁乱回去。
而寒玘那边的情况确实,也到了“差不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