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刚夸了人酒品好,转瞬就被打脸,林知远急道,“你发什么疯呢?快回来。”
陆林深就像没有听到,只顾盯着前方奋力跑着。
林知远手慢半拍,没有拉住人,恰在此时黄灯变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林深冲过去。
此时车辆不多,但到底凶险,等人安全到了对面,林知远这才松了口气。
“你谁啊?”周诩眼看着一个陌生男人突然冒出来,拉住宋恩贝的手臂,于是语气格外不善。
陆林深也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格外唐突,但他难得遇到和关越诗有关联的人,怎么也不敢就这么轻易放过。
此时见两人都停下来,他赶忙松开手:“失礼了。”
被刚才的事一激,陆林深酒醒大半,他看着宋恩贝语气殷切:“宋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医院见过的。”
宋恩贝迷迷糊糊挂在周诩身上,听人似乎是在叫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谁?谁见过我?”
转瞬,她似无力与醉意抗衡,又重新昏睡过去。
陆林深心中急切,忍不住往前走近一步:“宋小姐,你醒醒,能不能告诉我小诗现在在哪?”
周诩听他说这几句,已放下大半戒心,他半抱住宋恩贝道:“你找小诗?你是小诗的什么人?”
眼见宋恩贝彻底醉死,陆林深按下心中的失望看向周诩,思索一下他伸出手道:“您是周栩先生吧?”
他自我介绍道:“我是陆林深。‘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的‘林深’。”
他刚才的狼狈好似一场错觉,男人眨眼间恢复风度,周诩眼神里透着一丝古怪,最终他腾出一只手道:“陆先生你好,我是周诩。”
听他自认身份,陆林深心中一定,颔首道:“周先生和宋小姐这是来沪市出差?”
周诩看着面前这个丰神俊秀的男人,起了一丝玩味:“出差?”
陆林深不知他为何这般语气,但他仍不忘此番对话的目的,追问道:“只有你们两个来出差吗?小诗没有过来?”
似确认了什么,周诩笑起来:“陆先生,谁告诉你我们是来出差?”
林知远赶着下一个绿灯跑过来时,只看到周诩抱着宋恩贝离开的背影,而陆林深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防止他再次逃跑,林知远一只手拉住他,随后另一只手招了招,示意代驾将车开过来。
等车时间,林知远忍不住问:“刚刚那是小诗吗?不是吧?我看着头发不太像。”
陆林深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他此刻心中激荡,盘旋的全是周诩刚才充满戏谑的回答。
他说:“陆先生,我们公司就在里弄街上,虽然离外滩不近,但还远算不上出差。”
“哦,”他随即又补充道,“不过两年前,我们倒是的确在京市待过,你的信息也算没错,只是该更新了哦。”
林知远久不见陆林深回应,忍不住低下头看他,随即他大惊失色道:“林深,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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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辗转,眼看天已放亮,陆林深再躺不住,从床上坐起来。
“醒这么早?”孟宛白看他下楼,关怀道,“昨晚喝那么多酒,怎么不多睡会儿松散松散?”
陆林深温声道:“睡不着了,我便想着还不如起来走走。”
孟宛白点头:“你不常喝酒,一时喝多反而亢奋也有可能。”
陆林深自然知道不是因为这个,但他没有多说,只赧颜道:“让阿婆担心了,我本想着不来麻烦您这趟,但知远不太放心,所以……”
他歉意地看着孟宛白,为自己酒后第二次叨扰感到惭愧。
孟宛白不认同道:“又讲这个,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总这么客气。”
她道:“阿婆就希望你们能多给我添些麻烦,不然我才是觉得你们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这个家里有一个算一个,对陆林深都是真心,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见外,平白伤了他们的心。
但心中仿佛牵了条线,总提醒他不可过分贪图,不过陆林深惯来擅长伪装,于是他道:“阿婆说得对,我饿了。”
孟宛白站起来:“你去餐厅坐着,我去给你端早饭。”
陆林深没有争抢,顺从地在餐厅坐下。
少顷,孟宛白端着餐盘走过来:“小米粥最是补虚损,开肠胃,你先喝些垫垫,然后再吃其他菜。”
陆林深道了声谢,配合着接过去,恰好客厅电话铃响,孟宛白没再管他,走过去接起来。
“哎,都好都好。”孟宛白听到对方声音,脸上堆起笑意,“我身体好着呢,今早小笼包都吃了六个。”
上千公里外,关越诗站在村中的小卖部旁,笑着点头:“那就好。”
转瞬又想到什么,她道:“阿婆,我给您寄了些杏,应该今天就能送到,您注意些查收,这东西不太能放。”
陆林深无意偷听,但清晨的家中格外清寂,趁得孟宛白的说话声都更清晰。
他神思游离,却仍不时听到几句。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陆林深听孟宛白嗔道:“你这孩子,跑那么远还惦记着阿婆。”
“是吗?那听你的,我一会就去试试。”
聊了几句其他,孟宛白很快又问对方:“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赶不赶得上吃葡萄?”
陆林深有些诧异,离葡萄成熟还有两月有余,对方不知是谁,竟惹孟宛白如此记挂。
正想着门外传来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有人在门口喊:“孟奶奶,有您的快递。”
孟宛白一面应着,一面对着话筒道:“听见没有,你这电话打的正是时候,准是你给我邮的杏到了。”
陆林深瞟了眼这边,自觉起身出门,去和快递员接洽。
电话那头,关越诗也觉得凑巧,她笑道:“那您快去开门吧,我过几天再给您打电话。”
孟宛白挽留道:“再说几句啊,你再给我讲讲那杏子酒是怎么酿,快递我孙子已经去拿了。”
关越诗一愣:“好啊,那您记着,玻璃罐要无水无油……”
不等她说完,对面似是将快递取了回来,关越诗听到孟宛白在电话里指挥道:“林深啊,直接放门口那吧,我一会就拆了。”
林深?
关越诗心慌了一瞬,不可能这么巧吧……
下一秒,一道清越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那声音应孟宛白道:“好的阿婆。”
关越诗整颗心都揪起来,随即“啪”地一下,把电话撂了。
这边,孟宛白跟陆林深打完招呼,正准备继续跟关越诗说话,话筒挨近耳朵,却只听里边传来“嘟嘟”的忙音。
她拍拍听筒,疑惑道:“刚还说着话呢,怎么一下就断了?”
陆林深刚将两个大纸箱摆好,闻言说道:“可能是信号不好?”
他也就是随口宽慰,毕竟现在基建完善,除了地下车库,少有信号不好的时候,没想到孟宛白听完却很认同:“小诗家乡那边,信号好像确实不好。”
陆林深怔住:“小诗?”
孟宛白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提过,解释道:“就上次猜出了‘酪奴’那个姑娘。”
她抬手朝他示意道:“这不这两大箱杏子,全是她从老家给我邮的。”
陆林深不觉得世事会如此巧合,但仍忍不住心怀希冀:“她家乡是在江蓠?”
孟宛白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陆林深顾不上回答孟宛白的问题,他急匆匆奔到那两箱快递处,屈膝蹲下。
颤抖的手指轻触在快递单上,陆林深一行一行读的仔细——xx省岚城江蓠镇777号关越诗寄。
真的是她。
那个猜出“酪奴”的姑娘。
她为什么会懂中药?她也曾对中医有兴趣过吗?还是,她还有什么其他的中医朋友?
他想起孟宛白曾经对他们感叹“最近常见些苦命人”。
苦命人吗?
陆林深心内一阵酸涩,他没想到那竟是在说她。
但细想起来,倒也贴切。
无言的酸楚快要将他吞没,陆林深在这尖锐的心痛中蓦然发现,她真的从未去到京市。
她果然是在骗他。
而她寄来的地址上显示着她此刻的地址——岚城江蓠。
她原来是回了家乡吗?
在这满心的混乱中,陆林深恍然记起来,江蓠,他曾经是去过这个地方的。
时间仍要回到12年前那个盛夏,他们唯一共处过的那个暑假。
而那天,是他们补习的最后一天。
早几天前杜朔就求了他的父母,说想去旅游,因此早就不见踪影。
秦灿倒是昨天还在,但想来知道今天收尾,于是也没有出现。
关越诗那天的上午也不在家,陆林深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些什么,但他知道下午三点前她一定会回家。
虽然开始的不算美好,但这个盛夏实在让他难忘,陆林深有心想做些什么,于是耐心在她家里等着。
果然下午两点不到,关越诗气喘吁吁跑回来。
见就他一个,她好像还有些惊讶,头一次问他道:“怎么就你一个,秦灿不在?”
陆林深闻言也有些诧异,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关越诗其实是不太待见秦灿的,但他只是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关越诗听完也没有多问,只是很开心的样子,笑着跟他说:“你不知道,我今天完成了一件超级伟大的事情。”
她眼神里似有别的意味,陆林深看不太懂,但仔细去辨,又觉得那好像可以称之为“怜惜”。
怜惜……他吗?还是别的什么?
陆林深不知道,但他没敢多问,因为他知道她一会还有事要办,他们之间已没有多少时间。
于是他没有继续犹豫,将手中一直紧握的东西递给她,“送你的。”陆林深道。
关越诗有些惊讶,随即兴奋道:“什么呀?礼物吗?给我的?”
不知为何,她今日格外飞扬恣意,仿佛束缚她的铁笼突然消失不再,生机和野性一瞬间也就回来。
陆林深莫名觉得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但这样的她实在耀眼,让他突然有些不敢直视。
于是陆林深只是看着她手上的礼物,温声道:“今日补习就要结束,我其实也没教你什么,但你却容我多次蹭饭,我想着怎么也要回你份礼物。”
说到此处,见关越诗已然开始动手拆着包装,陆林深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知道的,我最近实在囊中羞涩,所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礼盒打开,关越诗将礼物拿到手中,却没有说话。
陆林深心里更加没底,于是努力为这小东西辩解道:“我见你动用针线时,常要测量尺寸。”
“但你用的卷尺不能自动收缩,每次都要自己动手卷起来,甚是麻烦,所以才给你挑了这个。”
“它虽然不贵,但我想你应该用得到。”陆林深继续道,“我还另寻了一个搭扣挂在上边,这样你可以挂在任何你想放的地方,也不会常常弄丢。”
听他说到此处,关越诗总算开口:“谢谢,我很喜欢。”
她似乎有些语塞,很久后才一字一顿又对他说:“我完全不觉得它廉价,我会一直使用它的。”
本还在乱舞的毛发都像是被抚顺,陆林深那一刻突然觉得,他先前也许是看走了眼,这明明是只大猫才对。
礼物既已送出,陆林深没有再待,善解人意地离开了关家。
然后,半个小时不到,他看着关越诗背着书包走出家门,寻常的像是又去布料街一样。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看她消失很久,又在某个瞬间再次出现。
他并不慌张,他知道,他们手里捏着同样的车票。
他和她有同一个目的地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