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寒

    清晨,岚城医院办公楼。

    林知远吃过早饭,悠哉悠哉过来开会,上得三楼,果然在走廊尽头看到个熟悉身影。

    他走过去,站到这人身边:“尝尝?”

    陆林深从窗边回头,觑一眼他手中纸杯,有些惊讶:“哪来的咖啡?”

    他记得,医院周围并没有咖啡店。

    林知远饮上一口,咂摸道:“我出钱,老陆出人,总有办法找到的。”

    陆林深平日喝茶居多,并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但此刻见林知远弄来咖啡,一时也有些意动。

    林知远看到,顺势递过来:“再不喝可就尝不到了。”

    陆林深接过纸杯,啜饮一小口,诧异道:“速溶的?”

    林知远笑起来:“雀巢,纵享丝滑,你值得拥有。”

    陆林深品了味儿就算,他将纸杯重新递过去,林知远接过,表情享受着继续。

    陆林深看他这臭品的劲儿,稀罕道:“你不是从来只喝手冲?”

    林知远摆摆手:“都到这会儿了,还瞎讲究什么,比起再多半个月闻不到咖啡香,我情愿堕落。”

    他管这叫堕落?

    陆林深摇摇头,打趣道:“这么看来,沪市人‘没咖啡不能活’的名头,是要被你坐实了。”

    林知远挑眉:“起码在我这儿,这传言从来不假。”

    说罢他又将纸杯递过来:“再来点?”

    陆林深摇摇头,再次看向窗外。

    见状,林知远上前一步,和他并排。

    窗外大雨倾盆,暑气还未真正到来就被这雨水打散,只留一地清寒。

    林知远闻着空气里清新的泥土气,感慨道:“这雨下了三四天了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陆林深目光幽幽,望向隐于薄雾中的群山:“算上今日,已是第四天了。”

    林知远被他说的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什么,撞一下他的肩膀,乐道:“天不作美,着急了吧?”

    陆林深不语。

    林知远撇撇嘴,有些无奈:“我说,你追人都追这么明显了,还在这跟我装样儿呢?”

    闻言,陆林深总算回头:“什么追人?”

    林知远势要打破他的嘴硬:“自打那天见了人,你这又是治伤,又是每天下乡时给人送吃食的,还不承认在追求人家啊?”

    都是些老乡们给的小零食,重在心意,实际当不得什么。

    而且,不好总让车子等他,陆林深每次都送了东西就走,连话都来不及和关越诗多说几句。

    没想到这都能被林知远误会,陆林深忙否认道:“你别胡说,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对对对,”林知远翻个白眼,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你没有追她,你就是天天院里工作忙个通宵不够,还喜欢翻山越岭去乡下消耗你的医学热情。”

    他手比在陆林深下眼睑处:“天生觉少的人还会长黑眼圈呢?”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扎心。

    陆林深跟他解释不清楚,但不妨碍他抓到他话中漏洞,严谨道:“没有每天,我就送了三次东西。”

    林知远“嗤笑”一声,表情揶揄:“得了吧,咱一共也就下乡三次,后边几天你倒是想给人送。”

    他努努嘴,一指那瓢泼雨幕:“你也得过得去啊。”

    陆林深耳根发热。

    因着连日下雨,路况比平日还要糟糕,为了安全,院里早早暂停了下乡任务。

    算算时间,今天已是整三日了。

    想想毫无动静的手机,陆林深不得不承认,林知远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有些急了。

    心思被戳破,陆林深索性放弃辩解。

    他揣度下关越诗的心情,嘱咐道:“女孩子大都在意这个,你说其他的可以,追人这话可别拿去小诗面前讲。”

    林知远没想到都到这份上了,陆林深还不承认,敷衍道:“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不是追求,不是追求。”

    陆林深被他连番打趣,不知怎么有些招架不住。

    正巧远处有大批同事过来,他看眼时间,确是会议快要开始。

    陆林深索性不再应他,这就抬脚准备进入会场。

    林知远拉住陆林深胳膊,不依不饶:“我就再问你最后一句。”

    陆林深回头。

    林知远探身过去,贱兮兮道:“下次下乡,你还去吗?”

    四面密闭的会议室隔绝了风雨,也将人无边的情思隔断。会议开始,陆林深作为主讲人,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不远处的大山中,却有人望着这雨,陷入新一轮纠结。

    距离在江蓠见到陆林深,已经过去一周,两人明明接触不多,关越诗不知怎么,心中却总觉格外在意。

    关越诗不是傻子。

    自那日再见,她就隐约感觉陆林深态度不对。

    初时,她还当是自己多想,可那日之后,他忙得昏头,也总要过来给她送些小玩意儿。

    每来说话,更是姿态绵软,处处对她赔着小心。

    最开始,关越诗还忍不住想过,陆林深这样是不是想要追她。

    但后来接触多了,关越诗发觉,陆林深的行为,和追求一个人时又有不同。

    毕竟,追人是要哄着供着,又且让着,可这到底不是犯罪,犯不着真这么理不直气也弱的模样。

    于是关越诗瞧着,陆林深这不像追求,倒像是在赔罪。

    可他对她,又何来“有罪”一说?

    关越诗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想到一遭——

    按理,陆林深当初是拒绝了她假结婚的提议,可她住进陆林深家中时,他对她亦称得上多有照顾。

    哪怕两事相抵,关越诗也不觉得他欠过她。

    更何况,成年人婚嫁自由,说到底,还是她承他的情多些。

    可若不是这事儿,还有什么值当他这样?

    再者。

    关越诗看着眼前堆成三簇的小零食,默默咬住嘴唇。

    关越诗从来知晓,陆林深表面瞧着温和,实则是个将边界刻入骨髓的。

    当初秦灿有意和他表白,哪怕相识多年,陆林深知晓后,也再没单独和秦灿说过话。

    那如今换到自己身上。

    他们既有那等前情,若事无变化,陆林深此刻应是避嫌都来不及,怎可能出现在此处,还对她万般小心地哄着?

    可事情还能怎么变化呢……

    想到某个可能,关越诗心中一紧。

    “小诗姨姨,小诗姨姨。”

    稚嫩童声欢欣,吓得关越诗一个激灵,连带面前零食也被碰倒,咕噜噜滚着就想落地。

    关越诗眼疾手快圈住,扒在桌上狼狈道:“小毛桃,以后走近了再喊我,好吗?”

    单丛拉着儿子的手,施施然走过来:“明明是你想东西入神,小宇都喊你好几声了。”

    关越诗心虚不已:“是吗?我没听到。”

    单丛目露谴责,关越诗赶忙转移话题:“小宇快过来。”

    她撒开手,刚被她挡住的桌面就露出来,关越诗一挥胳膊,豪横道:“姨姨这有好吃的,小宇挑挑看,想吃什么拿什么。”

    “花生,瓜子,”单丛却赶在单宇前,率先伸手,“外加一盒八宝粥。”

    他挨个将东西数遍,纳罕道:“关越诗,你是打算去火车上摆摊吗?”

    关越诗没懂:“什么火车上摆摊?”

    随即不等单丛回答,她兴冲冲给单宇介绍:“小毛桃,这个花生可是用土灶炒的哦,瓜子也是自家种的葵花结的,超级香。”

    “还有这八宝粥……”

    不等关越诗说完,单丛将那瓶八宝粥抢过去:“你自己买的?”

    关越诗傲娇抬头:“朋友送的。”

    单丛看着她,表情意味不明。

    关越诗被他看得心虚,吼道:“干嘛?真朋友送的。”

    单宇挑眉,脸上笑容更甚。

    关越诗摸着手臂的鸡皮疙瘩,认真建议:“你不笑更好看,真的。”

    单丛正要说话,单宇拽住关越诗的衣角:“小诗姨姨,我想喝粥粥。”

    关越诗麻利指使别人:“让你爸爸给你打开。”

    正好找点事做,别笑得跟个花鸡公似的,大白天都看着瘆人。

    单丛眸光一闪:“真给小宇喝了?”

    他今日格外磨叽,关越诗眼神如刀:“让你开就开,我还能反悔不成?”

    单丛面露迟疑,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摁住拉环。

    “刺啦”一声,瓶盖打开,他递给单宇:“儿子,去一边玩去,爸爸跟你小诗姨姨谈点正事儿。”

    关越诗面带狐疑:“咱俩能有什么正事好聊?”

    “瞧你说的,”单丛道,“我好歹也是村里支书吧,就说最近县里组织体检,这不就是正事吗?”

    关越诗点头:“算你一个。”

    “不过,”她话风一转,问,“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了,”单丛道,“你也知道,咱们这儿青壮年劳动力全出去打工了,村里就剩下一堆老弱病残孕,医疗队到时候过来,把我劈八瓣我也忙不过来。”

    单丛讨好道:“这不就还得麻烦老大你亲自出马。”

    原来是这事儿,关越诗了然。

    “这也值当你专门过来?”她好笑道,“放心吧,我本来就打算过去帮忙的。”

    单丛“嘿嘿”一笑:“我就知道,我老大什么时候都很靠谱。”

    关越诗无语:“什么年代的事儿了,还提?当人小弟上瘾啊?”

    “一日小弟,终身小弟。”

    单丛喊完口号,再次凑近:“老大,你这忙都帮了,就再帮小弟个小忙呗?”

    他笑得谄媚,关越诗心中翻个白眼,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你到底憋的什么坏屁,赶紧一次说完。”

    单宇听到,粥粥也不喝了,捏着鼻子又凑过来:“咦,臭臭。”

    单丛呼啦下单宇脑袋:“这儿没你事儿,消停喝粥。”

    随后他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罐东西。

    “真不是什么大事儿,”单丛将东西放下,搓搓手道,“就是……这不是东李村的村支书嘛,辗转托了好多人找到我,他就说啊……”

    关越诗皱眉:“限你两句话讲完。”

    “我说你这人,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霸道?”单丛目露谴责。

    关越诗伸出根手指:“还剩一句。”

    单丛一口气憋住,半晌没再说话,关越诗趁机打量他放在桌上的东西。

    这不又一罐娃哈哈吗?

    关越诗感觉莫名其妙,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静静等单丛开口。

    好在单丛语言组织能力很是不错,很快道:“东里村有位村民给下乡医生送了瓶八宝粥,结果过了两天发现那是箱假货,他就买了瓶新的,想着把那瓶假的换回来。”

    听明白了,但关越诗还是不理解:“那你找我干什么啊?”

    “嗐,这不东里村托西塘村,西塘村再托人,转来转去,就到我这儿了,”单丛满脸心酸,“你说我上哪给他找这人去?”

    最近进山的医生有很多批,确实不好找。

    “而且,”单丛牙疼道,“本来可有可无的事儿,说到底不找也没什么。但这家伙不知道听谁说了‘假一罚十’,现在死活也不消停。”

    关越诗乐了:“真能一瓶换十瓶啊?”

    “听他吹牛,”单丛没好气道,“就咱这处自家的小卖部,找回去谁认啊?”

    以为单丛是听了花婶儿的话,知道她认识陆林深,关越诗想了想,道:“我确实认识他们中的一个医生,改明儿我帮你问问。”

    “那哪用这么麻烦啊,”单丛笑成朵花儿一样,“你直接把这瓶新的给他就行。”

    说完,他还觉得不满足一般,继续安排关越诗道:“顺道的,你再替我们赔个不是,就说我们江蓠人民‘坚决抵制假货’,也算给咱们挽回一下形象。”

    关越诗听的好笑:“不是为了‘假一罚十’吗?”

    单丛摊手:“还能真为了几瓶饮料啊,对外,当然还是要注意形象。”

    就像南吃馒头北吃米,不论好坏,印象一旦留下,确实很难扭转。

    关越诗应承下来:“知道了,我先问问,其他的等找到那瓶假的再说。”

    单丛摸摸鼻子,指向自家儿子:“这不就在那儿呢?”

    关越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什么,盯着单宇手中八宝粥就是一顿打量。

    好家伙,“娃哈哈”和“哇哈哈”。

    一字之差。

    难怪她拿着这东西一周了,都没看出来。

    她不可置信道:“单丛,你都看出来了还拆给你儿子喝?”

    不对。

    关越诗改口,继续咆哮:“你明知道这是假货还敢给你儿子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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