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

    秦姻抱着热水袋,在床上蜷缩了很久。

    小腹像被针疯狂地搅动,刺痛与钝痛同时袭来。

    她打开手机,照了照自己惨白的脸,唇角溢出丝苦笑。

    温若寒的拒绝,其实是在情理之中。

    男女朋友,谁有必须为谁付出多少,担心或在意,也没那么常见,大家都是普通人,将自己摆在第一位。

    今天如果生病的是温若寒,她也未必会冒着台风的风险前去送药。

    秦姻把脸埋在枕头中,深吸一口气,起身穿衣服。

    附近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只是离的很远,步行至少要四十分钟。

    她走出楼门,踏入雨夜。

    世界被笼罩在昏黄的雨帘中,分解成数万只水珠。

    秦姻被浇透,时不时蹲下,脆弱的手腕勉强支承着身体。

    她看见药房的招牌时,已经精疲力尽,每一步都想走在棉花上,撕扯着身体。

    强风刮过,在秦姻的耳中万物怒吼,像有巨兽在身后,张大嘴要吃掉她。

    她恍惚了一瞬,核心不稳,被风吹倒,小腿撞到了马路沿上。

    车门重重关闭的响声传来,消融在仿佛永停下的雨声中。

    她狼狈地捡起雨伞,跪在地上,咬牙想站起来。

    下一刻,有人从后面将她拦腰抱起。

    男人一只手臂压制住他,没忘了给她遮雨,果断地打开副驾驶的门将人塞进去。

    秦姻还没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反锁了车门,直接去买药。

    她惊魂未定,怀疑自己疼昏了在做梦。

    季映阶不是在和温若寒做实验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

    秦姻尝试开门,失败,不知所措地坐了会,开始不安分地打量。

    不是上次坐的那辆车。

    她探头看方向盘上的车标,结果不认识。

    车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干净死寂,透着若有若无的凉气。

    这一定是季映阶常开的车,她想。

    后视镜里,季映阶推开药店的门,踏入雨洼,手持伞,似线似串的雨几乎将他完整地盖住。

    秦姻失神,直到他带着潮气回来,扔给她药。

    塑料袋上全是水珠,可想而知,他身上也湿透。

    秦姻打开药,正是她常吃的那款。

    她揉揉发红的鼻子,小声说了声谢谢。

    季映阶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车速直线上升,偶尔停车时,视线落到无人的那侧。

    秦姻有种自己是雨夜女鬼的感觉,让他这么讨厌。

    她想起医院的那幕,心里胀胀的不舒服,张嘴要说话,车猛地停下,她受惯性前冲。

    季映阶手疾眼快地向右侧伸手,秦姻的额头狠狠撞在他的手心上。

    她惊诧地抬头,几人高的树木被狂风刮倒,树干擦着车灯倒下。

    反应慢几秒,就是车毁人亡的结局。

    季映阶换挡,不管后方有没有车,快速向后倒,换了条路。

    风带得车开始飘。

    秦姻握住把手,还算冷静地说:“我家离这近,开车十分钟就到。”

    她顿了顿,做好了心理建设,才继续说:“这样的天气太危险了,送我到家后,你也别走了。”

    季映阶目视前方,不冷不热地说:“我没有留宿学生女朋友家的喜好。”

    他打死方向盘,车子急转,惊险地绕过积水路段。

    秦姻好声好气地说:“安危是你自己决定的,在这点上,你没必要和我置气。”

    “置气?”季映阶像听到好笑的话,“好幼稚的事。”

    秦姻看到他左臂流下的血,惊道:“你怎么受伤了?”

    她想扳开他的手来看看,双手握住他的手腕。

    季映阶蹙眉,挣扎了下:“别动我。”

    顿了顿,他放软语气:“我在开车。”

    秦姻拿出包里的纸,俯身小心擦拭。

    她几乎伏在了他胸口,透过半透的衣物,她能听见他的心跳。

    心跳?

    秦姻的脸忽然红了。

    她粗糙地将剩余血擦干,规规矩矩坐了回去,老实下来,手放在膝盖上。

    车窗外,是永无止休。

    ***

    台风来了,整座城市瑟瑟发抖。

    秦姻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只获得半卷纱布。

    季映阶在药店顺手买了点消炎的药水,用纸巾沾上药,用力按压伤口。

    秦姻看不下去:“别糟蹋药了,我来。”

    季映阶长腿交叠,没吱声,任由她摆布。

    他低眼,看她小心地消毒伤口,轻轻吹气,认真地连按压的位置都要笔画几下。

    倒真怕他痛到。

    季映阶紧绷的唇角松懈下来,心口无名的躁郁感消失了些。

    手心又痛又痒,好像电流顺着青色的脉络流入心里。

    他淡声说:“够了。”

    嘴上说够了,手却没有缩回去。

    秦姻装作没听见,又仔细检查了遍,才用纱布一层层包好。

    季映阶端起了木乃伊一样的左手,眉尖轻挑。

    还系了个蝴蝶结。

    秦姻拿来一次性洗漱用品。

    这些都是她住酒店时薅的羊毛,没想到今天能用上。

    出租屋里有个不算小的沙发,依季映阶的身高,虽然憋屈点,凑合一晚也将就了。

    温若寒打来电话:“姻姻,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此时听到他的声音,秦姻心里不太舒服,平和地说:“我已经睡觉了。”

    温若寒连忙哦哦,又小心地问:“你没生气吧?”

    “没有。”

    电话里,温若寒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不生气就好,明天我来看你。”

    挂断电话,秦姻沉沉地望着窗外的雨,忽然笑出声。

    原来打电话不是关心她,而是怕她生气。

    季映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没有遵守承诺。”

    她转身,他靠着冰箱,目光在寂静的夜色里悬浮,像在审视,又像无言的质问。

    两人的离得很近,秦姻想拉开距离,却抵着窗台,退无可退。

    她很快稳住心神,反击:“你也没有履行诺言。”

    季映客提醒她:“蒋醇还在狱里。”

    “你得允许我留一手,”秦姻说,“我拿什么保证你的信誉。”

    他冷沉地看她,嘴角绽开一抹笑意:“那么舍不得温若寒?你心里的完美男友,连雨天给你送药都不肯。”

    秦姻忍受不了他眼底肆无忌惮的嘲讽:“这不是雨天,台风很危险。”

    “哦,所以你看上了个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他没有贪生怕死,”秦姻大声说,“他在做实验,他在努力学习,我男朋友上进不行吗?我为他骄傲。”

    一片寂静。

    秦姻硬邦邦地说:“你怎么不说话了?没词了?”

    “有什么好说的?”季映阶轻描淡写地,“我也为他感到骄傲。”

    秦姻闭嘴。

    论吵架,她永远吵不过他。

    她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了,高傲地瞪他一眼,把被子扔给他。

    “今晚收留你一晚,当报答你给我送药了。”

    季映阶说:“这两件事是因果关系,不是并列关系。”

    秦姻板着脸,回屋锁上门。

    季映阶没着急睡觉,支腿坐在沙发上。

    这是拿他当色狼防了。

    过了几分钟,秦姻又阴沉沉地冲出来,手里还拎着个大袋子。

    “这都是你以前送的,明早拿走。”

    季映阶没接过,粗粗扫了眼:“不想要就扔掉,我不是垃圾回收站。”

    秦姻嗤笑:“不好意思,没看出来。”

    她牙尖嘴利的时候,真是又可爱又可恶。

    季映阶眼前隐约浮现一只奶猫,遇到挑衅时,自以为凶狠地呲牙。

    他探身,拽住她的手腕扯到身前:“既然这样,别忘了把自己也扔掉。”

    秦姻眼底的泪光稍纵即逝,她咬唇甩开他,气汹汹地回屋。

    被台风困住的不止他们。

    何姣兰从殡仪馆出来时,夜已经深了。

    余光里,孟家小少爷还在和孟父吵吵嚷嚷,旁边站着不停火上浇油的后妈。

    这父子俩以前关系还不错,自从孟父娶了季家小姐入门,父子俩就矛盾不断,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

    先是孟家少爷赌气学了与星越所在领域毫不相关的临床医学,再是他不肯回家。

    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何姣兰切身实地同情孟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孟父想让儿子回家,孟清不肯。

    季好音嫁进孟家那天,他就放言过,孟家有她没他。

    孟父压住火气:“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会这么看你堕落下去。”

    孟清觉得可笑。

    堕落?自己好歹也是兰城大学的毕业生,毕业了凭本事完全能养活自己,是谁总给他灌输这种思想,认为他堕落?

    眼看火药味越来越浓,何姣兰思索片刻。走过去打招呼:“孟总,孟夫人,你们的的司机在负一层停车场等着呢。”

    孟父正在气头上,没将她放在眼里,自顾自指着孟清脑袋说:“你今天要不回家,就永远不回家了。”

    季好音怕她尴尬,及时打圆场:“何小姐,怎么还没回家。”

    何姣兰笑道:“等车呢,我打车回去。”

    季好音眼睛转了转,说:“蒋家没给你配车吗?”

    “我不会开车。”

    孟清忽然找到了救命稻草,坚定地站到何姣兰身边:“我送你。”

    何姣兰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不动声色拉开距离,笑道:“孟先生,我还是等车吧,不麻烦你了。”

    “别啊,”孟清说,“我得感谢你帮我解围,江湖救急可是义举,我这个人有恩必报。”

    何姣兰耳根子软,受不了别人软磨硬泡。

    她乖乖跟他走,本以为会坐电梯下停车场,谁知道他方向一转,拍了拍停靠在马路边上的电动摩托。

    “上车吧,正好坐两个人。”

    孟清的语调轻快的依旧像邀请别人坐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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