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铃岛的盛夏》
晋江一颗蒜苗/文
一艘小破船行驶在海面上,时不时几朵浪花拍得船轻晃着。
海上风浪也大,吹得徐秋早有些头疼。手机也没网络,只能抓在手里。徐秋早靠在座椅旁低头看海面,一只手扒拉住帽子,又觉得有些晕船,赶忙将视线转回来。
此时又一个浪打过来,徐秋早下意识去抓身侧的杆子,一松手发现一手的铁锈渣子,嫌弃地随手拍了拍。
远处的山隐匿在薄雾后面,视线往下移,能隐隐看见一排小屋子。徐秋早点开相机,找准角度和构图,对着刚才的景拍了几张照。
徐秋早点回刚才的照片翻了翻,顺手调了个滤镜,颇为满意。恰好船上的小广播响了起来,声音有些卡带:“蓝铃岛将要到了,请各位旅客带好行李,保持秩序下船……”后面还分外细心地用方言又说了一遍,只不过那方言连徐秋早也听不懂。
船到了岸边码头,下了斜板,船上的人都拖着行李下船了。还有人骑着摩托车,驼着货,经过身边时散发出一股汽油味,发动机的嗡嗡声和船发动机发出的嘈杂声混在一起,裹挟着海风,开启人们忙碌的生计。
徐秋早背着书包,手上还提着行李箱和一个行李袋,下船迎面还得走一个斜坡。刚走上斜坡,就看见前两天还打过视频通话的老婆子站在栏杆边探头张望着。徐秋早赶忙拖着行李箱跑过去,喊了一声:“外婆!”
葛双双扭头一看,是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儿,顿时笑得开花,捏着人的胳膊就左看右看,势必一副要把人看看有没有少哪块肉的架势。徐秋早被外婆盯得发笑,说:“外婆,怎么了?”
外婆捧着徐秋早的脸蛋,轻轻揉了揉,露出心疼的眼神:“瘦了。”
……外婆,其实我胖了。
不过徐秋早忍着没说,毕竟老人家总爱这样,不是觉得你瘦了,就是觉得你冷了饿了。徐秋早刚想开口,就被葛双双堵了回去:“走,回家外婆给你做好吃的,”葛双双拉着徐秋早的手往前走,“这学上得遭罪啊。”
嗯,外婆这句话徐秋早倒是十分赞同。
往前走两步,路边一溜儿都是靠着三轮车蹲客的师傅。一个戴着黑色渔夫帽,皮肤黝黑的男人走了过来,徐秋早以为他是过来拉客的,摆摆手拒绝:“我们不坐车。”
那男人尴尬地笑了笑,转头和葛双双问了个好。葛双双一见,脸上又笑开花了:“哎呦,真巧啊。”徐秋早眨了眨眼,又看了看那个男人,葛双双转过身来,指了指男人介绍道:“这是左叔叔。”又指了指徐秋早道:“这是我宝贝孙女。”
“左叔叔好。”徐秋早笑了笑,道,“我叫徐秋早,秋天的秋,早晨的早。”
“啊哈哈,你好你好。”左栋光点点头,黝黑的脸上是憨厚的笑,又对着葛双双道,“这姑娘挺好的,伶俐。”
葛双双扬起脸,语气里带了些骄傲:“我大孙女肯定好。”
一番寒暄过后,几人熟悉起来,左栋光非常有眼力见地问道:“这么多行李,我顺路载你们回去吧。”葛双双扭头看了看行李,拍拍徐秋早的手,点头答应:“啊,那谢谢了。”左栋光拉过行李和袋子,朝着自己的小三轮走去:“没事没事,顺路的事。”
徐秋早拽了拽背包的带子,快步跟上去。左栋光已经把行李放上了三轮,坐上了驾驶位。徐秋早先把外婆扶上车,然后一踩放下来的挡板也上车了。车子开动起来,码头边上微微的海风吹来,扬起发丝,十分舒服。此刻徐秋早才注意到敞篷的后车厢座椅上还挂着几串贝壳风铃,风轻轻吹着,它们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极小,清脆悦耳。
徐秋早一只手搭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天空,像懵懂的小孩不知道如何调色,把红色黄色还有橙色都晕染在了一起,几朵白云悠悠飘过,海面也波光粼粼的,几艘小船还在远方飘着,像整幅画里的点睛之笔。
徐秋早又忍不住掏出手机开始找角度和构图,然后咔嚓一下,又记录下了几幅美景。
这一路上的景色宜人,道路左边就是居民区,几乎都是小洋房带个院子。有人家养了爬山虎,贴着墙壁逮着缝隙地长出来,爬得满墙都是。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只见前边的左栋光下了车,转头笑了下说了句:“等会儿。”左栋光上前两步,扒着石质的栏杆冲下边大喊:“臭小子!赶快回家!”
下边的人回了一句,徐秋早模模糊糊地听见了,“知道了,爸。”
左栋光又坐回驾驶位,重新启动车子,踩着油门前进着。葛双双往前挪动了一下屁股,问了句:“小煜最近还好吧?”
左栋光没有立刻回答,顿了顿,然后才笑着道:“好,好得很。”
徐秋早在一旁佯装很忙,翻着微信的聊天记录看,一边听着两人的一问一答。葛双双就问了这么一句,随后便不出声了。抬眼看向对面的孙女,开始关心孙女来。
“小早啊,学校食堂饭菜还好吃吧?”
“嗯,主要是看厨师的心情。”徐秋早抿着唇,重重点了点头。
“不过当然没有外婆做的好吃啦。”徐秋早身体往前倾,扬起一个笑脸,“外婆的菜,天下第一好吃。”
“就你嘴贫,哪有。”葛双双还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今晚吃糖醋排骨!”
“好,外婆做一锅给你吃。”
到了外婆家门前,眼前是那扇熟悉的浅蓝色铁门。经过时间的洗礼,它有些生锈,看着又新又旧的。许是主人一遍遍补漆又掉色的缘故,整扇门的颜色有些不均匀,门把手上还挂着几串小贝壳。
还没推门进去,院子里就传来清脆的狗叫,一推门进去,被栓在墙边的大黄狗朝着门口狂吠着。徐秋早放下行李,拍着手靠近:“大豆,是我呀。”
葛双双走过去解开狗绳,大豆冲着主人摇着尾巴,葛双双拍拍它的背道:“快去,姐姐回来了。”
大豆有些踌躇地走过去,可能是记忆涌回,也可能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立马立起身子扒拉着徐秋早的裙子,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徐秋早摸了摸狗头,大豆高兴地喊了出来:“汪汪汪!汪汪汪!”
徐秋早转身去拉行李,大豆围在她身边猛摇尾巴,眼睛都冒着星星。徐秋早笑着对大豆说了声,似是悄悄的埋怨:“还以为你忘记我了,那可太令我伤心了。”
“汪汪!”大豆回应了她一声狗叫。
“好啦,知道你没忘。”徐秋早提着行李箱上了台阶,葛双双帮着拿行李袋,带着她上了二楼:“你的房间啊,我给你收拾好了,床褥我可是给你晒了一个上午呢,可舒服了。”
“谢谢外婆。”徐秋早翘起嘴角,眉眼弯弯,吭哧吭哧地把行李箱搬上了二楼。
徐秋早的房间房门上挂了个短的白色帘子,推开门迎面就能看见一扇窗,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徐秋早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舒服的海风就吹进来,卷起发丝,还带了一丝咸的气息。
徐秋早把行李收拾出来,把东西都摆好在书桌上。桌上还放着好久以前拍的全家福,徐秋早思索了一下,应该是八岁那年拍的全家福。
八岁那年的生日,徐父徐母因为刚出差回来,觉得对徐秋早缺少了一段时间的陪伴,便决定在她生日这天带她去海岛上的外婆家玩。徐秋早还记得,那应该是她小时候过得最开心的一次生日了。爸爸妈妈陪着玩了有一个星期,又是下海捕鱼,又是露营野餐。徐秋早当时心思单纯,甚至觉得家里是不是中了大奖,马上要成为亿万富翁了。
之后徐秋早还不愿意离开,和父母说的理由是不舍得外婆,硬是在这儿住了一个月。
其实真实原因是不想回去上课前预习班。
徐秋早隐约还记得,记忆中似乎还有一个人,男孩子,在海岛住的那一个月里总是缠在她身边。不是嚷着要和她打架就是爬到树上摘野果捉弄他。但偶尔也会给她编好看的贝壳小手链,和她一起在海边吹着小螺号。
那男孩总是一副死拽的模样,只有在捉弄她成功时才会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来。
徐秋早将思绪抽回,把全家福擦了擦,重新放回桌上。
楼下传来葛双双的大嗓门:“小早,快下来吃饭啦。”
“来啦。”徐秋早扭头应了声,把东西摆好转身下了楼去。
“哥!哥哥哥哥!”门外忽然冲进来个人,边跑边叫嚷着,吓得正在院子里干活的左煜一跳。
“干什么呢,你是战斗鸡吗。”左煜抽空抬头看了眼“战斗鸡”本人,继续手上的活儿。
杨不凡皱巴着脸,用脚从一旁勾过一张凳子坐下,对心无旁骛干活的左煜道起缘由来:“哥,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风和日丽,我揣着钱包走在路上,忽然前边冲出一群拦路匪徒,面目凶狠,对我大哄大叫……”
左煜:“废话省了。”
杨不凡:“哥,帮我个忙。”
左煜:“你被抢劫了?”
杨不凡一拍手掌,指着左煜点头道:“哥你果然聪明过人。”
左煜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把手套脱掉搁在地上,抬眸看他:“人没缺胳膊少腿的,那就没事。”
杨不凡捂着胸口:“有事的。那钱包里装着我这个月的全部家当。”
左煜神情淡漠,杨不凡居然从他眼里看见了那么一丝悲悯,立马拖长了腔调说:“哎呀——哥啊,你都不知道那伙人是怎么侮辱我的,就是看我好欺负,还骂我大傻个儿!太气人了!”
“确实气人。”
“是吧是吧!”杨不凡看眼色附和道。
“他们居然当你的面说大实话。”左煜弯下腰,整理着木材。杨不凡一脸不可置信地也弯下腰,居然看见左煜破天荒地在笑。
太侮辱了!
于是杨不凡放大招:“哥,你昨天让我办的事我可能也办不了了。”
左煜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杨不凡硬凹出来的木头脸,问:“为什么?”
“嗯……”杨不凡沉默了会儿,挠了挠头,忽然纠结起来要不要交代。抬头对上左煜的眼神,瞬间怂了:“那照片,我也一块儿夹在钱包夹里了。”
左煜眼皮一抽,忍住不把手上扫木屑的扫帚甩他脸上,压住怒火问道:“带头的是谁。”
杨不凡挤出一个笑,后退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左边:“二蛋。他爸是个导游的那个,就是洛凯。”
“你自己这么能,怎么不去?”左煜叹了口气,斜睨了杨不凡一眼。
“我这不是怂吗。”杨不凡乖巧让路,用渴求的眼神望着左煜。
这照片对左煜来说很重要,现在却丢了,他不得不去找回来。他无语凝噎地望着杨不凡,杨不凡知道他这是答应解决了,赶忙道:“就是往左边一直走,他家最近新装修了一番,那户浅蓝色大门的就是。”
左煜垂下眼,随手拾起一块木头丢给杨不凡,插着兜走了。杨不凡接住木头,望着左煜远去的背影默默嘟囔了句“我这不是没你能吗”,摸了摸还疼着的耳洞上的耳钉,然后捧着木头端详起来,把木头翻了个面,他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背面刻了个戴着耳钉的猪头。
海岛的夏夜既惬意又凉快,徐秋早捧着一块西瓜躺在躺椅上啃着,抽过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把西瓜皮丢回桌上。重新拾起蒲扇,一下一下地轻轻晃着。
抬头看天空,一轮弯月明晃晃地挂在天空,周围缀着几颗碎钻似星星,发着淡淡的光。
真好看啊。徐秋早边感叹着边习惯性地想拿手机记录下来,一摸身侧发现手机没带,应该是放在屋子里头了。刚巧葛双双在里头喊她进去和糖水,她便起身回到屋子里。
屋外,某人正站在门口踌躇着。
这扇门是浅蓝色的,应该没认错。左煜在心里估摸着,门没关严实,透过门缝,左煜隐约能看见有只狗在院子里头。
左煜有些怕狗,往后退了一步,视线挪到了旁边的墙。
洛凯他爸是做导游的,总是在外头旅馆睡,他妈呢又总是出海捕鱼不在家。这会儿应该只有洛凯一个人在家里,左煜边想着边走近墙边,抬头看了眼墙的高度,刚刚好。
干脆爬墙进去,也吓他一下,也算报了杨不凡被骂大傻个的仇。
左煜已经开始上手爬了,心里那些坏心思全涌上来,记起来已经好久不翻墙了。上次爬还是在高一的叛逆期,那会儿天天和左栋光作对顶嘴,被他锁在屋子里,于是他就被逼学会了翻墙溜出去玩。
思索间,左煜已经翻上了墙头,幸好这墙头也没装防盗刺,他腿长又灵活,看准落地点就轻轻落在了花盆旁边。
左煜猫着腰,看了眼远处的大黄狗,没什么动静,应该是睡沉了。左煜扒拉开花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抬头,和徐秋早撞了个正着。
徐秋早手上还拿着勺子舀绿豆沙喝,刚吃进去一口,就与这个夜半三更翻墙进家的陌生人对视上了。
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眨着,头发都扎成了一个丸子头,几缕头发散落下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糖水吃着,借着月色能看见徐秋早脸上警惕的神情,像小兔子面对天敌时突然紧绷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你瞪着我,我回看你,都像被定住一样愣在原地。
这男的不会带着家伙事儿来的吧。
这女孩怪好看的…是二蛋他妹吗?
二人僵持不下,徐秋早默默退至墙边,直到手上碰到铁锹柄,再重新去看那少年,心里盘算着怎么和他周旋。
“……你,要喝吗?”
良久的沉默后,是突如其来的友好问候。
左煜识相地往后退着,微微摆摆手,声音居然听着比徐秋早还要小声:“不了。”
徐秋早微微一笑,悄悄摸向裤子后的兜里的手机:“还有事儿吗?”
动作间碰倒了立在墙边的铁锹,“哐当”一声清脆的响,旁边睡觉的大豆也只是扫了扫尾巴,没醒。
左煜心一惊,面上不显,他心里心虚,毕竟找错人了,骂了杨不凡那个大傻个几百回。
正巧铁锹旁边靠着的耙子又倒了,发出一声闷响。
左煜觉得自己此刻再不走,就要被左手一铁锹,右手一耙子地抡/死了。